景泰八年,正月十六的夜,乌云如墨龙狂舞,漫天席卷,遮空蔽月。
朱昊身穿素白的寝衣,站在西暖阁的门口。
背影在寒风中寥落萧索。
这一刻,他是朱祁钰,更是朱由检。
“这皇帝,不做倒也罢了。”
朱昊形貌枯槁,双眼疲惫。
他的声音干枯涩哑,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已将生命透支耗竭。
朱祁钰在被群臣和太后拥立登基之前,有国,有家,有兄,有妻,有子。
宵衣旰食干了八年皇帝,什么也都没享受到,反而戴上一身的毛病。
最后落下一个兄弟反目,妻离子夭的境地。
只是还好,大明保住了。
他耳边除了响动的沉风,还有隐约间在风中回荡的,甲兵怒吼和战马嘶鸣。
八年了,BJ保卫战的热血从不曾消退。他八年来耗竭自己,想带着大明重新振兴。
可有人等不了了,自己扛不住了。
“夜深了,朔气袭人。”
“陛下龙体欠安,请早些安歇吧。”
一旁跟随的掌灯小太监不敢接茬,只能深深弯腰低着头,静静的恭请皇帝安歇。
真冷啊。
即便是身体健康如他,也受不住这正月的京城寒风。
“我死不足惜。”
“只是大明,会失了不为朱家,只为天下的于谦啊。”
朱昊没有回头,挥手斥退了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的掌灯小太监。
他一个人望着无尽深冷的夜色,孤单独立。
煤山上吹下的夜风寒冷如刀,穿透了这具为大明勤政了八年,如今熬得仅剩空壳的大明帝王。
他不甘心。
不是对皇位,而是对天下,他不甘心。
皇位本便与他无关,他八年来一個人带着于谦拼命前行,为的就是这份祖宗基业,为的就是百姓乐居而天下太平。
他有预感,他死之后便身死政灭,大明好不容易有了一些中兴的希望之火,可能再次会被他哥朱祁镇一脚熄灭。
“好!过了!”
享受。
上品享受。
李国利双眼不能离开监控器里朱昊的表演。
都说当导演年头越多,看过的各类演员的表演越多,就会渐渐失去对演技的美感的鉴赏能力。
只能用专业的角度,一板一眼的理性分析演技的技巧。
李国利也有这种苦恼。
做导演早就失却了本来都热情,一切都只是工作。
但是看着朱昊在朱祁钰这个角色里的大多数表演,他心里都会腾起一种感动。
悲凉又激动的感动。
就好像他真的是历史见证者,他面前的就是当年苦苦挣扎的景泰帝。
一切表演是如此恰如其分,不过分又不太平淡。
表演痕迹?在朱昊身上完完全全找不到。那种东西。
一切都浑然天成,一如角色本人降临。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劳心戮力身体崩溃的朱祁钰的神态,抓的那么精准的呢?”
李国利在监控器里看着剪辑师做好的粗剪小样,回头问身边坐着的朱昊。
“非要问的话,那就是这种操心忧愁,身体快垮了的经历我真有过吧。”
“不仅有过,还非常深刻。”
朱昊看着自己在监控器上的表演,确实精彩。
脸上疲惫且愁云密布,体态虚弱又枯槁不稳,只有双眼里还偶尔闪动有不甘。
闪动着朱家男丁血脉里,特有的强悍与疯狂。
只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刚才不是在演朱祁钰,而是在彻彻底底的复现当年崇祯的状态。
他还有些羞愧。
朱祁钰掏空身体八年,差一点就有了大明的景泰中兴,差一点稳固了政治局势和军事力量。
朱祁钰保京师,除积弊,力挽大明于内外交困。
若他活到了朱见深成年,和于谦一起顺利将天下交给了后来的成化帝朱见深。
大明没有经历英宗朱祁镇复辟之后的混乱和杀戮,也没有错杀那一批忠臣良相...
那昭昭天明,会是怎样一番龙虎气象。
而他前生朱由检,在皇位上辛苦万分的磨了十七年,不但熬死了自己也还拖垮了大明。
“嗯,可以说是比较触及灵魂的经历了。”
朱昊抿了抿嘴,又走到了西暖阁的大门口。
他从这个明清宫苑的门口,怎么也望不到紫禁城北的那座煤山。
他想家了,比任何时候都想。
那座煤山就像是前世留下的巨大业障。
他每次噩梦时分都会重新回到煤山,就站在那棵老歪脖子槐旁边,并且再次看到烽火燃烧的紫禁城。
可他就是想回去了。
“等女医拍完,我去一趟你家,见一见你的爸爸妈妈。”
“顺便见一见朱钜文和杨思唯,谈一谈工作上的事。”
“如果你时间,就跟我回一趟宫里...故宫吧。”
朱昊站在门口慢慢的说。
刘施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
刘施诗看了看朱昊的侧脸。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陪着朱昊站在这清寂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