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有些崎岖的蜿蜒野径上,殷禹抱着那两件交易来的羊皮背心,一脸严肃地走在前头,而齐柔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跟在后面。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
又走了四五步后,齐柔终于忍不住赶上去,抓住了殷禹的胳膊,有些哀求道:“禹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生我气了?我不该骗人,以后都不骗人还不行吗?”
两人因为刚才焉原集那对突厥兄妹的事情在路上已经吵了一架。
在齐柔看来这些胡人没一个好人,坑骗他们并无不妥。而殷禹的原则从来是冤有头债有主,上次坑骗齐柔的是那个粟特胡商,要算账也该找他,不该坑别人。
两人争执一番,最终谁也没说服谁。
殷禹只能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齐柔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做错事的人是自己似的。
一时心软,只能无奈地苦笑道:“遇到你这样的小魔头我早没脾气了。我刚才是在想,那对兄妹为什么要假扮成商人来焉原集呢?”
“你说他们是假扮的?”
齐柔见殷禹再度搭理自己,立时一扫愁容,露出一个天真笑容。
殷禹道:“你没看出来吗?那个傻大个明显是听命于那个小丫头的,可是后来那个突厥小子却说三人是兄妹,他们明显是在隐藏身份。”
齐柔闻言,噗呲一声笑道:“你的年纪明明比他还小,却叫他小子,真不害臊。”
殷禹被她说的两颊一红,两人对视一眼,不禁放声大笑。
一瞬间,之前因争吵而造成的尴尬气氛立时冰消瓦解,两人又回到了往日的亲密状态。
“禹哥哥,我有件事想告诉你,”齐柔忽然脸色凝重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可你要答应我不准生气。”
殷禹还从未见过她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顿时心里好奇,便半开笑道:“除非你告诉我卖给店老板的那匹绢也被你做了手脚,我才真的要生气了。哈,我不过说笑的,你说吧。”
齐柔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想用什么方式表达出来更好,最后有些紧张地问道:“你知道我爹为什么要收留你吗?”
殷禹摇了摇头,被她挑起了好奇心,同时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什么重大秘密要被揭露了。
“他是为了拿到你的一百亩田地。你别怪他,我爹也是——”
“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田地了?我怎么不知道?!”
殷禹先是一愣,旋即忍不住打断了齐柔的说话。
他不禁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一样,对于这所谓的一百亩田地他完全没有印象。
齐柔像早有预料似的,赶忙解释道:“这是官府在三月里刚颁布的《均田令》所规定的,凡是二十一岁至五十九岁的丁男,都可以分得八十亩的口分田和二十亩的永业田,合共一百亩。你今年二十三岁,自然也有一百亩田了。”
说完后紧张地盯着殷禹的神情,又补充道:“禹哥哥,这件事我早想和你说了,可爹不让。但我想你迟早还是会知道的,我现在告诉你就是怕你以后要怪我瞒着你,生我的气。”
殷禹此刻根本没心思考虑生不生气的问题,而是这突如其来的一百亩田地实在是让他的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
猛然间,他回想起了当日办理户籍登记时,齐老爹的某些举动确实透着古怪。如今想来,这里头或许就是关键所在。
齐柔见殷禹面无表情,半天不言语,不禁开始着急起来,声音发颤道:“爹也是为了我的嫁妆想多攒点钱。我回去之后就会劝他把田地都还给你,你别怪他了好不好。”
殷禹回过神来,见齐柔已红了眼眶,不禁心疼起来,哈哈一笑道:“你以为我在生气?我本来就不是大唐人,这田地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再说,我的命都是你们父女俩救回来的,把这一百亩的田地权当报答送给齐叔,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齐柔不敢置信地直盯着殷禹看,片刻后见他神色不变,才终于确认了他不是在说笑,登时激动道:“我就知道禹哥哥不是普通人,从我第一次见你就发现了。”
殷禹看她情绪转变如此之快,直感到有些哭笑不得,旋即又联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道:“齐叔那块地有一百亩吗?我上次去的时候,怎么看也不过二十亩左右的样子。”
之前农忙时,齐老爹曾叫上殷禹去田地里做农活,后者在田地里可没少花力气,自然熟悉其面积大小。
齐柔冷哼一声,道:“说是每个中男、丁男均可分到一百亩,事实上哪有这么多地可分。每户人家至多不过分到十四五亩田,其余的都在那些官宦望族手里把持着哩。”
殷禹讶道:“那收租时该怎么办?还是按照一百亩田来算吗?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忙活一年,还不够自己吃饭?”
齐柔似是想起了过去的艰苦日子,神色一黯,答道:“我爹就是为了让日子过得好点,才接这么多活来干的。那些当官的才不管百姓死活呢!”
殷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想说些什么话缓解气氛,却又无从说起。
蓦地,耳边敏锐地捕捉到一阵轻微异响。
目光投向前方林丛中的一条岔路,脱口道:“有人来了!”
再静听一会儿。
是马蹄声!还不止一匹,来势甚急。
此处远离官道,在这样的野外路径上怎么会有马队经过?
殷禹正疑惑着,脑中灵光一闪,才猛然想起了发生在上个月的那起马贼抢劫商队的案件来。
那帮马贼将商队连车带货洗劫一空,其中无辜遇害者达十九人之多,震惊全县。
如今前方这队人马来势如此之急切,一道阴影瞬间笼罩在了殷禹的心头。
于是不待分说,殷禹慌忙拉过齐柔,赶忙躲进了远处的一带树丛中,并示意她不要做声。
“踏踏踏、踏踏踏……”
两人刚藏匿好,一队人马便从前方的林路岔道中飞奔出来。
为首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大汉,骑着白马,身穿一件绿色缺骻衫。紧跟在他身后的却是四名黑衣蒙面人。
两方人马追的很紧,那青衫大汉还不时地回头警戒。
“他们追那个大官干嘛?”
齐柔躲在树丛后偷偷张望着,低声呢喃道。殷禹的心中此刻也是同样疑惑。
大唐律法中对百姓和官员之间的服饰颜色有着严格规定,像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一般以黄、白两色为主,不可僭越。
至于绿色则只有六、七品的官员才可以使用,兼且缺骻衫常为武人所穿。
因此两人见骑着白马的大汉穿一件绿色缺骻衫时便知道他是名武官。
“啊!”
齐柔忽然低叫一声,立即又捂住自己嘴巴。
原来那青衫武官刚从殷禹两人躲藏处的前方,三丈许外的野径上飞奔过时,他胯下的白马忽然前蹄一软,口吐白沫似是力竭,跪倒在了地上,将它的主人整个甩了出去。
好在青衫武官手脚敏捷,凌空中立时抱头,至落地时侧翻到一边才没有受伤。
只这刹那工夫,后头追赶的黑衣人却已然迫近。
当殷禹和齐柔两人为他的安危开始紧张时,只见青衫武官迅速飞扑向倒地的白马,从侧边马鞍上迅速取下长弓和箭囊。
眼见四名黑衣人距离不过五六丈远,他手法精熟地张弓搭箭,“嗖”地一声,羽箭离弦,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已应声落马。
“好箭法!”
殷禹在心底忍不住为青衫武官喝彩道。
他虽然搞不清楚这帮黑衣人为什么要追杀这名武官,但上一世的经验告诉他,光天化日之下身着黑衣还蒙着面的,恐怕是好人有限。
正当青衫武官准备搭起第二支利箭时,余下的三名黑衣人转瞬间已经飞奔至他眼前。
第一个迎面而来的黑衣人举起手中利刃便朝他照面劈去。
青衫武官急忙中只好将长弓当作盾牌格挡一下,旋即往一旁的草丛侧滚而去,借着空档拔出了腰间佩刀准备应战。
当殷禹凝神看清了那三名黑衣人手中所持的兵刃后,差点要为之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