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当然无法相信,如果我所料不差,李元吉之所以在回到长安之后还能泰然处之,便是因为倘若李唐大军在北进途中遇到了什么危急之事,这些由他亲自训练的亲随能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可如今这些人,却都已经与他并非一路。
我心下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回到杜康居,子闵问起李元吉的事,我一一对她讲明,子闵半信半疑道:“大哥的想法自然不错,只是若元吉与玄霸争锋相对,长安与洛阳两地的百姓,岂非要遭无妄之灾?”
子闵与我一样,顾虑总是太多。
可现在却考虑不了那么多,即便李元吉留在长安没有任何动作,已知消息的李玄霸也会如我一样对李元吉起疑。
如今李玄霸的大军已经攻陷了河东郡,段志玄和张公谨向后撤退。李玄霸在河东郡派人驻守,自己则在亲兵的护卫下返回洛阳,却并没有半点回长安的意思。
又是一年雪满长安,杜康居中,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我又开始在楼上抚琴,却并非为了楼下的客人,只为了自己,我知道自己在长安待不了多久了,这个冬天过完,我便会离开。
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通往若修和母上大人最初的坟前,我独自一人,带着一壶酒。
我是明知若修一定不愿意看见我喝酒的。
尽管老爹在攻下长安之后,已经将母上大人和若修的墓迁到了老爹点指定的皇家陵墓,可我还是在原来的地方为她们立了两方墓碑。
十几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墓碑上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见,若修仿佛仍站在那里,守着从前的点点滴滴,从来不曾离开过。
而我,已经走出太远了。
从前我不过唐国公府的长公子,不是唐王世子,更不是什么太子殿下,不必费心为老爹征战沙场,更不必为了自己周旋于朝堂。
时至今日,我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最早以前,无论我有多么大的野心,都永远只能做个小混混,混得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老大手底下的一个小弟,自己却绝不可能成为老大那样的人。
正如现在,无论我曾经多么希望自己能成为曹操那样的人,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改写历史,不再成为后世眼中的失败者,已经注定了的命运,却是根本改变不了的。
至少现在,天下人都以为李建成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真正的李建成是怎样的人,可十分清楚自己的性情,所有涉及权谋争斗的事,我都懒得参与。
不是因为不懂得,只是因为不屑。
可是现在呢?
我瞥了一眼若修墓旁,我曾在此守墓所住的茅屋早已被毁,自己也险些在此被杀,如果当年真的死了,那长眠地下的母上大人和若修,她们若知道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因为不争就这样死了,九泉之下也会怪我的吧?
想到此处,我往口中猛灌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刺激得我连连咳嗽。
过了好一阵,胸中一团热气涌起,我不再觉得太冷,只是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我觉得有一丝悲凉。
如果还像从前一样,知道自己的生命会在什么时候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结束,我还可以尽力去避免。
现在却不是我自己,而是李玄霸和李元吉,我再也看不到他们将会有怎样的宿命,不知道该如何保护他们已经被我打乱了的一生。
我苦笑一声,跪在母上大人坟前道:“母亲,是我不好,我枉为千百年后的人,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跪了一会儿,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