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州边陲青泉郡有三关四城七镇,三处关隘皆驻守重军,倒是城镇布防稀松平常,这也是匪盗猖獗无忌的根本。只是这么显而易见的症结,坐镇地方的那些官老爷们似乎并不以为然,甚至刻意放任。这若是没有祁州“三大家”之一的授意,恐怕谁也不会相信。祁州这些年家常便饭一般的扰境恒州,一直是块难以根治的顽疾。祁州这一方也是将责任通通推到匪盗头上,一干二净,只要对方不是以官军的身份作乱,恒州还真不好借题发挥。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被当值的守卫拦下,原本是要“尽忠职守”的盘查一番,却是在范戚薪袖中二两银子的鬼使神差下,不动声色的就给放行而去。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在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说的通。段元亨选在这个叫做暨城的地方落脚不是没有用意的,祁州不安分了这么多年,恒州自然不会听之任之,段千鸿曾经着手一批暗谍秘密渗透进祁州各郡,而眼下的青泉郡暨城就有一处据点,经营多年。
马车内段元亨转头对着算是有授业之恩的老宗师刘满笑道:“老前辈何必急着走,不如和我一同下江南,一路上也好有个伴,行走江湖,若是没个说话的人,多无趣。”
谁知刘满只是一声冷哼,一语道破:“你想再从我这里捞些好处?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你可知我为何请你看刀?真以为自己是天纵之才,世间高手全排着队上门求着你学?老夫此来缘由有二,其一是还个小人情,老夫这辈子恩怨分明,我那徒弟既是来杀你,却死在你手里,我知他无怨无悔,你能以德报怨替他设坟立碑,这一点我欣赏你小子。其二便是想来看看翁老头收的徒弟有多大出息,不过如今看来实在是大失所望了。翠微湖上我与翁老头一战后,便与他把盏三日,期间我多次提到你,可翁老头不是三言两语带过,便是干脆闭口不谈,似乎你跟你师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嘛。”
段元亨只是摇头苦笑:“当年师父收我为徒本就有些莫名其妙,说起来我们师徒相处也不过就是大半年,交谈更是少的可怜,几乎所有事都是他说我做,那时候的我哪敢多言半句,更加不敢招惹他老人家那张始终板着的冷脸。师徒情谊,确实没多少,他老人家或许都没把我当做真正的徒弟,但在我这,这份天高地厚的恩情我毕生为报。”
一手始终背在身后的老宗师点头道:“还算有些良心,那老家伙的毕生修为,可一点不剩的都给了你,还有那把融汇了他六十年剑道领悟的佩剑,全是他的心血传承,呵,也多亏了他舍得,不然你这辈子就是再怎么苦练,也注定平庸无为。”
段元亨突然正色道:“老前辈,晚辈有一事不解,当年师父将一身修为都倾注在了剑上,转赠于我,按理来说师父他应该功力散尽泯然众人才对,可为何还能与老前辈您战成平手?”
老人会心一笑,望着窗外的淡淡道:“知道天下百兵,为何只有剑道经久不衰吗?算了,现在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白费口舌。你只要知道,你师父现在所在的,是武道的另一种境界,我相信如今这世间,也就他这么一个,他走出一条通天大道啊。”
刘满有些感慨,转头对着段元亨又道:“你无须对你师父心怀愧疚,他内力尽失不假,但真要拿实力来说,不比先前差了分毫,翠微湖上,他未必用了全力......”
段元亨心中惊涛骇浪,却只是压在心中,对刀圣这含沙射影的说辞也明白个大概,总之只要师父没事便好。无人知晓,他这六年中,心里一直有愧,却无法说,也无能为,只是想尽快找到师父,去问个明白,就算不能,知道师父安然无恙也好。他比谁都要担忧,内力全无的师父在江湖上该如何行走。
暨城虽是青泉郡的一只小雀,但“五脏俱全”,喧闹的大街吃喝玩乐样样不缺,吆喝声络绎不绝。白尹儿忍不住又撩开的帘子,只是这回学聪明了许多,微微撩开一个缝隙,仅供看清外头的景象。段元亨微笑看着这丫头腿上的一叠书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府上的女学士。原本就是说要带她出来游玩,可一路上都没得空,冷落了她,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这马车上一对男女郎情妾意的,一个老人家待在一旁却丝毫不觉尴尬,刘满轻笑一声打趣道:“这丫头一路上就知道对我竖眉毛瞪眼的,像是有多大仇恨。不就是让你挨了几刀吗?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想吃这几刀却求之不得。这点苦头都见不得,我看啊你以后行走江湖,可别带着这丫头在身边了,免得擦破个皮都要心疼断肠。嘿,不过老夫承认当时出手确实重了些。”
说完,刘满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捏了捏,那枯皱的手指上,有一道细小红丝,便是当时在三丈峡,段元亨出其不意的那招“三寸辉”所留下的伤口。回想起那时的场景,老宗师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原本脸上略带嘲弄的笑意也淡了几分。若是让人知道自己伤在一个江湖嫩雏手里,多半是一世英名晚节不保了,他还算厚实的脸皮尚且丢不起这个人。
段元亨不明就里,只当做是这位高人性格乖张喜怒无常,打圆场道:“我这个丫头打头一回出门,自然是没见过世面,今后也不打算让她接触这些打打杀杀,姑娘家呐,读读书作作画,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