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梨木茶桌之上,呈放着翠绿蓝田玉四方精制砚台,精美的宣城造纸沿角印着淡淡山水,墨自然也是最好的青紫色长条自制墨,晶莹透亮,宛若宝石。
磨墨的管事将墨条沾点儿水,就于玉砚上轻轻磨了起来,宋廷手执最有名的湖州软毫,蘸了墨汁,于精美宣纸上书写了端庄的三个大字:“蝶恋花。”
厅堂之中,江陵侯穆如瀚、扬州知府吴奎、学正杨逋等三人,自恃辈分,自然不好意思去旁观后辈作诗。秦桧是教书先生,一切举止,需尊礼仪、教化,也不敢去看。所以,也就唯剩穆云川、陆伯年站在一旁观看起来。
“蝶恋花……是首词啊。”穆云川好奇道,想看看宋廷接下来要写什么。
“切,我还以为多么了不起!这个词牌早就烂大街了……”陆伯年讥讽的同时,不忘刷地打开折扇,得意地扇啊扇。
不闻耳边聒噪,宋廷内心沉静如水,摒弃一切杂念,从脑海中提取记忆,微微眯眼,随即快速落笔,几行正整严谨的字,瞬间跃然纸上。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穆云川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这上阙,只觉朗朗上口,韵压得极好。念完,不禁呆了一呆,醒悟过来,才道了一声好。
看着这几句,陆伯年手中扇子停顿,脸上有种见了鬼的表情,他是懂诗的,不然也考不中进士,“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种句子,他是抓破脑袋也写不出来的。一时间,他呆若木鸡,说不出一句话。
虽然穆云川是一个字一个字念的,但是,坐椅上的穆如瀚、吴奎、杨逋等三人,就算能听清穆云川念些什么,却因为一些字是同音,自然没办法知道纸上到底写的是些什么字。
看了穆云川、陆伯年两人的表情,杨逋顿时老脸微微颤动,隐隐觉得不妙。
写完上阙,宋廷收了笔,微微抬头,似沉吟,又似思索,见他这副模样,陆伯年忽又借机出声冷笑:“你上阙是写得不错,可是那又怎样。这下阙,你却写不出来了吧?”
听闻他写不出下阙,杨逋也冷哼一声,长长舒了口气,心里暗暗得意,嘴上咄咄逼人:“宋小友,怎么……这下阙有这么难么?”
谁知宋廷盯着砚台,淡淡地道:“不是,这磨墨的老人家上哪去了?”
他眼珠朝厅堂望了一圈,就发现刚才还在磨墨的管事,居然跑去给人续茶去了,此时那管事的正往知府吴奎的杯中添茶,根本就没把他这个“诗人”当回事儿呀。
哎,宋廷摇头叹息,随即眼睛上抬,依次从陆伯年、穆云川身上移过,又往别处看去,最后目光终于锁定在了最近处座椅上的秦桧身上,微笑道:“秦兄,不知是否愿意屈尊帮我研墨呀?”
“可以,当然可以!”那秦桧早就想过来瞧瞧宋廷作诗,宋廷一开口,他想也不想,一口就答应了。
这时厅堂中一干人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写完上阙不写下阙,是因为没墨了。
秦桧殷勤磨着墨,抬头去看宋廷写的上阙,但见他字迹工整、严谨,而且笔锋刚好,虽然不及他的“浑然天成、自成一派”,但是却看似更好看一些,更大气一些,心中不禁多了几分佩服。
待秦桧将墨磨好,宋廷挥笔蘸了蘸墨汁,很快提笔又将下阙写成。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穆云川再次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这次一念完,“好、好、好”,连道三声。
“有什么好的?拿过来给我瞧瞧!”杨逋大袖一挥,站起身来,老脸颤动,明显已是心慌意乱,强弩之末。
秦桧手捧着宣纸,恭恭敬敬地将宣纸呈到杨逋的眼前,活像个跑腿的。杨逋站起身来,冷哼一声,左手接过宣纸,拿起一头,粗暴一抖,右手接住另一头,看了起来。
宣纸正好遮挡他面庞,秦桧看不到他看词时的神情,但却瞧见了他戴着玉扳指的手,不住地颤抖,好一阵颤抖之后,见他冷哼一声,将宣纸扔在地上,不顾众人的惊讶,愤然坐回花雕檀椅。
“这……”众人却瞧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好端端地,要生这么大的气?莫非是这词写得太烂,入不了他老人家的眼?
知府大人吴奎捋须笑了笑,和蔼道:“拿上来给本官瞧瞧……”他一出口,算是化解了这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