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高悬, 白雪皑皑, 几点黯淡的星子点在墨蓝的天幕。
京城,镇北侯府。
亥末, 东路外书房的灯方才渐次熄灭,伏案忙碌公务的主人终于起身, 久候廊下的仆役忙忙入内, 给侍候梳洗睡下。
偌大的侯府陷入一片寂静黑暗, 仅各处主路的大灯笼仍在随风摇曳, 径直投下一圈圈不大的昏黄光晕。
夜愈发深了。
傅缙再次翻了个身, 却睡不着。
最近半月都如此, 睡得不好公务又繁重,饶是他再是年轻精力旺盛, 也感到一丝疲倦。
拧了拧眉,他重新仰躺,双手交叠在腹前,放松身体闭上眼睛, 缓慢调息。
这个多年来最习惯的睡眠姿势,眼下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久久,他倏地一掀被子坐起, 套上靴子大步往外。
“哐当”骤一声门响, 守夜的侍卫皆一诧,却见主子沉了脸披一件黑色大斗篷,径直大步往后头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不单单是外书房的守卫惊诧,禧和居的守夜仆妇更是吓了一大跳。深夜院门忽被拍响, 婆子缩了缩脖子去开门,嘴里还自抱怨两句,谁知一个高大的人影转眼就越过她,大步往里而去。
“愣着干什么?世子爷回了,还不赶紧伺候?”
随卫呵斥。
寒冬深夜里,禧和居被整个惊了起来,瞬间忙成一团。两位主子都多时没在,正房早停了炭火,房门平时也紧紧锁着,几个嬷嬷轮流领人值守,谁也不许擅进。
如今慌忙开了锁,蜡烛炭盆热水忙不迭送进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堪堪妥当。
傅缙将人挥退。
房门被小心掩上,墙角的鎏金雁鱼灯内一点烛火微微摇曳,室内昏暗微微透着亮。
傅缙解了大毛斗篷,往紫檀拔步床上一躺,浅紫色的鹤穿牡丹纹床帐放下,他闭上双目,微绷的下颚终于放松了下来。
总算舒坦了。
只是,始终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
唔,屋内燃了惯常点熏香,紫述之息浅醇芬芳,却总觉得这少了一抹幽幽的淡雅暗香。
侧头看了一眼身畔,空荡荡的,又有些恼。
傅缙翻身至床里侧,扯过二人惯常用的锦被覆住口鼻,总算好了些。
困意很快上涌。
前阵子,傅缙刻意让自己忙碌,不许想她。
只大约是真有些疲惫了,在意识即将沉沦前,眼前忽浮起那张恼人的俏脸。
很清晰,见她微蹙眉心,一脸难色。
迷迷糊糊的,他想,其实她一贯行事都是光明磊落的,正直可信。
只是脾性忒硬了些,他不过气头上说两句,她就生气了,不理他,还悄悄回娘家去了,招呼都不打一个。
想想又是一阵恼。
他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沉,次日晨起疲倦全消,傅缙梳洗更衣后,先往西边的福寿堂而去。
他平时不得空,难得值营后又不是大朝,可晚些出门,自然紧着给张太夫人请个晨安。
近来忙得脚不沾地,老太太都好些天没见长孙了,一见极欢喜,忙不迭让坐下,握着他的手问:“可用了早膳?近来公务繁重,歇得可好?”
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量。
傅缙年轻精力充沛,面上看不出什么,唯一的是近来睡得不好,眼底微微添了一些血丝,一时半会消不全。
他嘴上说一切都好,只张太夫人打量得细,还是发现了,老太太心疼:“唉,你媳妇不在身边照顾,怕是总要轻忽一些的。”
傅缙抿了抿唇,须臾挑挑唇角,笑道:“无碍,一屋子的人,哪来的轻忽?”
张太夫人看了他一眼,忽想起一事:“你媳妇送了信回府,昨儿入夜到的。”
话罢,她吩咐张嬷嬷,让取了信来。
傅缙微不可察一顿,须臾,似不经意道:“昨儿的信么?”
就一封?
张太夫人点了点头:“信酉初才到的,凝晖堂看过送来,就搁我这。”
张嬷嬷一取了信来,老太太接过又递给孙子,傅缙立即抽出信垂目,脸上笑意滞了滞。
很规范的一封家信,先语意温和地问候了诸位长辈,没提一句他就算了,她信笺上还说,久不返邓州,弥月宴后再待几日才归,预计十月三十启程,谢尊长们体恤,顿首百拜。
今儿才二十九,女眷车驾走得慢,算算她至少还得半个月才回到京城。
他登时就怒了,怎么这么迟?她还记得自己身负公务吗?为这么点私事一去一个多月了,怎么能行?
当然,傅缙没忘这里是福寿堂,心绪百转,面上也就抿了抿唇,将信放在炕几上,他道:“一归月余,未能侍奉祖母,甚是不妥。”
傅缙抬起头,见张太夫人正望着他,一双老眼微微带些笑意。
他忽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