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 曾经是大漠中的桃源之乡, 如今,却成为了黄沙之下的历史尘土。据说,西汉时, 这里的水草丰茂,森林成片, 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祥和景象。然而, 随后而来的征伐, 却彻底摧毁了楼兰的一切。汉武大帝西征,匈奴入侵中原,处在两大帝国交界处的楼兰, 间于齐楚, 无以自处,自是左右为难。于是不两属, 无以自安。在汉人看来, 首鼠两端、低劣卑微的楼兰国君,不过是小国徒劳自保的无力之举罢了。
苟延残喘了两三百年,楼兰终于在一夕之间倾塌。那倾塌的原因,至今未明,然而黄沙之下的幽魂千千, 确是无以抹去的。
当沈绥听到狂风呼啸时的声音,她觉得那或许就是楼兰亡魂的泣诉。
一连数日大风,她们顶着风沙已然行了数百里, 前方带路的老年粟特人向导,那一双饱经风霜的棕色眸子里,有着辨识路途的睿智。他未曾在风沙中迷失方向,队伍一直在他的带领下,目标清晰地坚定前行。
沈绥骑在骆驼上,口鼻全部蒙在围巾之中,双目上佩戴着她早先就自制好的护目镜,以避免风沙迷眼。这种护目镜,队伍中所有人都有,沙尘与日光太厉害了,少不了需要这样的护目镜保护。
最初,沈绥尚不敢夜晚行路。但是过了一日,她还是决定晚上要多行路一段时间,时间实在紧迫,她必须冒险。粟特向导并没有反对,据他说,他有着夜晚行路的经验,只需紧跟他走,应当不会出事。
披星戴月,一行人一路风餐露宿,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五日,抵达了一个有着标志性参照物的地点。那是一片高耸的风化石林,绵绵密密地挤在一起,相间之处形成狭窄的道路,每一座石峰的高度几乎都是一致的,从南至北横亘在眼前,绵延了上百里。看来,不穿越这处石林,是不能前行了。
老年粟特向导米加对忽陀说了几句话,忽陀随即来到沈绥身边,道:
“米加大叔说,这片石林名叫图巴利尔,粟特语中是迷宫的意思。这片石林原本是楼兰城邦所在地,当时这里的地势更高,楼兰又从南面的于阗运了大量的石块来,在此处砌筑出了数丈高的城楼。然而在数百年的风沙侵蚀之后,台基之上的建筑物逐渐风化碎落,与底下的台基连为一体,随即有分裂断层,逐渐形成了这副模样。”
“所以,这里是楼兰古城的遗址?”沈绥问道。
“不,这里的遗迹是旧都遗址,楼兰曾一度迁都,新都遗址据记载应该在西北方向,米加大叔看到的就是新都,这个旧都之前就存在,因而米加大叔亦不陌生。但是,由于旧都遗址北侧就是孔雀河,我们绕不过去了,非得穿越这片石林不可。”
“米加大叔之前从沙暴之中逃脱,来到楼兰府军城营,有经过这片石林吗?”
“他是从孔雀河上扎了筏子绕过来的,并未进入其中。但是我们现在辎重太多,不可能从河上走。”忽陀解释道。
沈绥沉吟片刻,看着眼前高耸横亘的石林,她有些犹豫。
“门主,我们从南面绕过去,可否?”呼延卓马说道。
“不行,南面太远了,而且往南走,就会进入吐蕃的地界,近来吐蕃在调兵,指不定会遇上吐蕃军队,那就糟糕了。”沈绥道,“而且,这座石林,我们是必须进去不可的,或许,解开迷宫之秘,就在此一举。总坛的位置必然就在此处方圆之内,绕道离开没有意义。”
沈绥上前,抚摸了一下那石林的其中一座石峰,粗糙的石块表面,孔隙中还积存着微量的沙子,看起来如此逼真,这应当是实物,而非海市蜃楼。那么,萧垲所言的海市蜃楼之说,到底可信度有几分呢?
正思索间,身后传来了张若菡的声音。
“赤糸……”
“莲婢?你怎的下来了?”沈绥忙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
张若菡没有看沈绥,而是满面困惑地望着眼前的石林,口中若有所思道:
“我好像……来过这里。”
“怎么会,今次,我们都是头一次到此。”沈绥道。
“可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收回视线,看向沈绥,“我好像真的来过这里,就在这里,凰儿她……她出生了……”张若菡略显痛苦地蹙起了眉。
“莲婢……”沈绥忧心忡忡,将她揽入怀中,“不要胡思乱想,凰儿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将她找回来。”
“不是胡思乱想,是真的……”张若菡靠在她怀中,喃喃道,“或许是……我做的梦。”
“做梦?”沈绥奇道,“做梦,梦见了这个地方?为何,这也不符合常理,你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怎么会在之前就做梦梦见此处?”
“我也不知,可是我能确定我曾梦见过此处。可惜……我记不清了,好像,很凶险,好像与凰儿的诞生有关,我只记得这么多。”她努力回忆道。
“没事,没事的。”沈绥轻轻抚着她的肩头,低声安慰。
众人在原地休整了片刻,沈绥制定了进入石林的策略。由忽陀与老年粟特人在前方领路,沈绥与呼延卓马带领从云从雨护住队伍中间的张若菡等人与行李辎重,剩余五个千羽门弟兄防守队尾。队伍成箭矢状排列,除却注意周身前路后路与岔路外,沈绥还着重提醒众人注意头顶,因为在狭窄的空间中,上空无疑是偷袭得手的最好位置。每个人都捂住口鼻,戴好防护镜,举起盾牌,武器全部出鞘,随时准备应战。
此外,沈绥还让颦娘给每个人发了一颗清心丸,以清脑醒神,避免吸入迷烟后神智混沌不清。
吃饱喝足,一切准备就绪,沈绥下令出发,队伍便进入了石林的甬道之中。
张若菡依旧坐在毡布盖顶的宽幅轮毂车内,拨开毡子向外探看。午时刚过,日头正烈,整个石林之内也被照耀得亮敞敞的,除却石笋石峰投下的阴影之外,似乎一切都很正常。狭窄的裂缝甬道中,头顶的蓝天变成了一线天,视野变得狭窄,仍旧带来了一丝压抑之感。
她下意识地回望后方,后方也并无异常,五个千羽门弟兄正在小心翼翼地随队前行,每隔一小会儿就会回头探看,有什么异常他们会立刻发现。张若菡有些困惑,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后方危险。
一旁骑在骆驼之上的沈绥,见张若菡坐立难安的模样,不由问道:
“莲婢,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或许有埋伏……”
“好,我明白了。”沈绥应道,她没有质疑张若菡的话,而是无条件地相信了。沈绥回忆起莲婢心灵透彻又敏感,对于隐藏在暗处的玄冥有所洞察,虽无法正确说出未来之事,但往往都能够对危机有所预感,大多就表现在她的心兆与梦境之中,因而她选择跟随张若菡的感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