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摆凳,扶我下去。”张纤道。
岚芝还活着,至少一炷香之前是活着的,当张纤在林子里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张纤从小到大,对死这个字的认知只是停留在字面上,皇帝舅舅一边和她拉家常的时候,一边在册子上勾个红圈圈,那个红圈圈就叫做斩立决,母亲在府里查到有人中饱私囊,气得摔了杯子,叫人“拖出去杖毙”,杖毙,就是将人堵了嘴巴用棍子活活打死。
但这些惨烈的事都不会当着她的面发生,所以久而久之,就无动于衷了。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人,甚至,她都不知道那是死人,因为赵荻说,请她只身入林相见,又涉及宫女岚芝,想必十分机密,她便将青娥留在林外,青娥给她穿戴好斗篷,她勉强提着一杆灯笼就入了林。
林子里幽深一片,风吹影动,那些树木就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妖怪一般,越往深处张纤便越怕,步子也越来越小,正当她后悔得想要转身逃走的时候,却见前面一个宫女模样的女人垂着脑袋靠着一棵大树坐着。
见到有人,张纤的不安便放下一些,一边向那宫女走去,一边壮着胆子喝道:“谁在那里?好大的胆子,见到本郡主竟敢不上前行礼!”
那宫女却一动不动,就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
这会儿张纤恼了,走上前去正准备训斥,可是当她走近,就着灯笼昏昏的光亮,看到那宫女果然就是岚芝,只见岚芝紧闭双目,嘴角溢血,胸口插着一柄匕首,整个胸前都被鲜血染红了。
这……
张纤猛然意识到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她面前,毕竟是个小姑娘,一惊之下,汗毛都立起来了,只觉得浑身发软,手中的灯笼摔到地上的同时,她惊叫了起来——
“啊,唔——”
有人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的尖叫声堵进了喉咙管,那人凑到她的耳际低声道:“别叫,是我。”
张纤浑身一僵,是赵荻!
赵荻见张纤冷静了下来,慢慢松开手,张纤连忙转身把他推开,愤怒低吼道:“赵荻,是你杀了她?你杀了岚芝!你究竟想干什么!”
人在害怕的情绪下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害怕就发抖,有的人害怕就笑,而张纤害怕的时候,就会生气,她现在就很生气。
“你以为我想吗?”赵荻上前一把抽出岚芝胸前的匕首,压低声音道:“这个贱婢见到了当日的事,她不愿意殉葬,就托人找到了我,说如果我不救她,她就把那日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我不杀了她我还能怎么办,那件事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他的语调略带着急促,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也是十分慌乱,可是没有人可以帮他,他只能强作镇定。
原来那日岚芝回椒房殿,其实在门口已经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事情,那时候赵荻和张纤双双往外跑,她已经躲避不及,索性就装作正要进去,尚未发现里面的事情,本想就此装作不知情,可是后来皇后身死,皇上龙颜大怒,整个椒房殿的人都被强行殉葬,她不想死,只好孤注一掷,贿赂看管的侍卫传话,引来赵荻,用看到的事情威胁他救她出去。
赵荻虽然不得皇帝的欢心,可他毕竟是皇后嫡长子,太子的亲哥哥,况且皇后一族,也就是他的舅家在朝堂上也有些势力,所以宫里跟红顶白的虽多,但也不敢对他太放肆,当然,这与他本人易喜易怒,乖张敏感的性格也有些关系,宫中人多不愿惹他,他使了一些手段,将岚芝弄出藏了起来,等风声松再带出来。
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其中风险重重,皇宫之中耳目众多,张纤简直不敢相信赵荻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迟早会被你害死的!你到底为什么要叫我来,现在你事情也做了,人也杀了,你一个处理就好啦,我已经连公主府的大门都不出了,为什么非要把我卷进来!”张纤恼恨道,一边说着,一边四下看去。
“你放心,我出来得小心,没有人跟踪。”赵荻知道张纤在怕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怕。
“我叫你来,自有我的道理,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撇不清关系了,你得帮我!”
张纤闻言气得鼓起腮帮子狠狠的瞪着赵荻,那副样子恨不得把他生吃了去,虽然害怕死人尸体,但此刻她心中的恼火烧得她连怕都意识不到了,她已经明白,赵荻是害怕自己说出去,是铁了心要要把她绕进来了。
赵荻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的不满,示意张纤道:“快来,你方才没来的时候我已经挖好了坑,你和我把尸体抬过去,就地掩埋。”
“这种事,何必亲力亲为,邓喜不是在外面吗,叫他做就好啦。”张纤连尸体都不愿意靠近,何况去抬,再说做这种粗活也有失她的身份。
“有些事必须亲力亲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赵荻看了张纤一眼,道。
张纤还想拒绝,可是赵荻看她的那一眼太过森然,让她不禁止住了话头。
赵荻脸色苍白,一呼一吸之间,嘴唇微微张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觉得很冷,他的下嘴微微有些颤抖,而颤抖的不止是他的嘴唇,还有他的手,他手中攥紧了那把从岚芝胸口拔出的匕首,匕首上鲜血正顺着利刃往下滴……
张纤吞了吞口水,想要拒绝的说出了口,就变成——
“你想把她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