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这等待的日子如何难熬。每日里贾母都要打发人到码头去打听,只是每日都是无工而返。眼见贾母越发焦虑起来,那王夫人的脸色也越发不好看了,这一日好容易到苏州去的人回来了两个,其中一个证是贾琏的随身小厮昭儿。贾母听说,忙叫进来问话。
昭儿不过十多岁,却是个机灵,因此才被贾琏看上安排在身边伺候。此番跟去苏州,也可见他是得贾琏心意的人。一进来,先磕了个头,而后便道:“给老太太请安。二爷与林姑娘一路上都好,按着行程,五日后只怕便要到了。二爷怕老太太担心,先遣了小的来报信,免得老太太担心。”
贾母听了,方才喜笑颜开,道:“好好好!”又问道:“这一路可顺遂么,怎么走了这么些日子,莫不是琏儿贪玩,路上耽搁了?”
昭儿道:“回老太太的话,这回程慢实在是迫不得已的。林姑娘身子弱,刚离了家没两日,身上便有些不大好,把二爷急得什么似的。请了大夫瞧了,好在无甚大事,只说是忧思过度什么的。二爷无法,只好命人慢些赶路。这一慢就多了差不多十日的功夫,后来到了靖州渡上,又因那里正逢什么节的,船只太多,又堵了两日,便更晚了。二爷怕老太太等的急了,便命小人由陆路赶回,先报知老太太。按如今的路程,快则三日,慢则五天,定能到的。”
这边贾母得知外孙女的消息,心怀已宽,越发高兴了,命婆子拿了一吊钱来与昭儿,又命送他吃饭去。把个昭儿喜得眉开眼笑,磕头谢恩出去了。
鸳鸯一旁笑道:“老太太这回可放心了,林姑娘就到了,也省得老太太天天挂念,连饭也不能好生吃了。”
贾母叹一口气,道:“玉儿来了,也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也不知她长得与她母亲像不像。”
凤姐方才听昭儿说的,正想着贾琏独自在外,无人拘束,不知如何逍遥散漫呢,暗自忖度着回去叫了昭儿来,好生敲打一番。不想抬头却见王夫人打了眼色来,又看贾母,顿时明白,便忙笑道:“林妹妹来了,可是喜事,老太太还伤心做什么。也怪琏二,做事不周全,若是早些来,也省得老太太担心了。”
贾母扬扬眉,笑道:“琏儿出去一趟,是长进了不少。只是你一个人在家,倒是退步了。”倒把凤姐羞地面红耳赤。众人看了,都笑了。贾母也越发欢喜起来。
凤姐看了,方才暗暗舒了口气。
而这日一早,贾母便有些焦灼,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等都在上房伺候,连午膳也未好生吃得。直过了午时,未时将近了,也不知道打听的人去了几拨了,方听外面丫头一声声地道:“林姑娘来了,林姑娘来了……已经到了二门上了……“
先不说屋中各人是何心情,喜悦者有之,好奇者有之,不忿者有之……珍珠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好容易忍住了站在一旁,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门口,生怕错过了林妹妹进来的场面。
好一会儿,方见早已掀起的帘子下,众人簇拥着一位素妆少女而来,月白袄儿,青莲色绣紫色梅花坎肩儿,素色薄棉缎绣绿萼梅花披风,及至走到眼前了,珍珠才将那口憋得整张脸都红了的气舒出来,心下大叹:曹公诚不欺我也!
两弯似蹙非蹙i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饶是这段贴切经典的描写,也只形容出林妹妹十之一二的美罢了。此等人物,只能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三春姐妹已是不凡,只是也都是凡间之美,尚可用词句描绘。惟林黛玉之美超越尘俗,非言语可诉一二也。
此时众人相互厮见毕,三春与黛玉几人站在一处,高下立见。三春姐妹个个赞叹,自愧不如,自不必说。
这边不提珍珠暗自发呆怔愣赞叹,那边贾母搂了黛玉道:“我这些儿女,所疼者唯有你母亲,今日一旦先我去了,连面也不能一见,今儿见了你,我如何能不伤心!”
此话一出,先不说贾母与黛玉,众人也皆伤感起来。古来最悲者,莫若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由黛玉,可见贾敏当日,是何等不凡。亦可见贾母是何等疼爱幼女。如今一别,生死两隔,其凄凉悲切之前,更难细说。
珍珠忍不住落了泪。林妹妹之悲苦,始于丧母,继而丧父,孑然一身,后寄人篱下,泪尽而回,何等凄凉。
屋内众人此时也是泪落纷纷,只是神色各异,也不知各自是何心肠,不由人心中暗叹一声。千好万好哪有自己家里好,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寄人篱下的滋味啊……
这厢分宾落座,又说了回黛玉之病及用药的话,便见凤姐如展翅的凤凰一般飞了进来,左右逢源,上下奉承,说时哭,刹时笑,真不愧了凤辣子之名。顿时原先有些清冷的场面便热闹起来了,不说贾母,连黛玉脸上也带了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