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至没有回答,只容光淡淡道:“阿弥陀佛!”
数日之后,船归中原。
方天至告别留一线,身后则缀着二十余个女子、一个小徒弟,并一个未剃度的带恶人。瞧这情形,也不好再在外悠游,便径直取道回天生山。所幸银龙是个有钱人,便花钱雇了一队车马,方便这些身娇体弱的目盲女子乘车赶路,也恰好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只是待回到天生山下、无名湖边,方天至叫停车马四顾一望,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他抻头站在车队最前面,却见那少有人至的野渡已修葺一新,而湖边扁舟如梭,往来不绝,其中虽也有运杂货的,但大多却尽堆了些石头木料。瞧了片刻,他忽在人堆儿里捉见一个熟人,正是自儿时起便载他过湖的船夫王虎。
这王虎也机灵得很,称得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一会儿便察觉到方天至的视线,侧头一瞧,他脸上一惊复又一喜,船竿一撑便挥手向方天至使劲招呼,热情道:“小师父,你出门回来了!”
方天至心底暖和,左右捎上无伤银龙,走到近前先施一礼,微笑道:“王施主别来无恙!”又瞧瞧左近船只,和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何处要大兴土木?”
不料王虎闻言,竟诧异道:“小师父难道不知?正是寺里啊!”他说了还嫌不够,犹自张手比划描述,“修了好气派一座山门,好长一条山道,还有好大一座禅院!唉哟,可了不得!”
什么?!
寺里哪来的银钱大兴土木!!
方天至急匆匆率人渡湖上山,果然瞧见好气派一座白石山门矗于竹柏之间,过门仰首一望,一条盘山石阶足有四尺之宽,曲折如虬龙般高探入云山深处,层层绿影之间,还能瞧见未曾见过的几抹白墙、几角乌檐——想来便是那好大一座禅院了。
一路攀行,又见山路尚未完工,往来驼料的脚夫络绎不绝,愈往高处,愈能听到叮当磋磨的凿石锯木声,果然是道旁有人正在动工铺石。再行数百步,野生竹林不见,入目则是一片已长成的桃花林,松软泥地上犹有民夫正三两一群,栽树入土,想来这整座花林都是从别处取木移植来的。
方天至默默穿林而过,才终于瞧见了自己认识的那扇寺门。
原本朴旧窄小的寺院仍栖在旧地,便连门上长匾也陈旧如故,越过门扉,篱旁老杏犹在,几亩菜畦外,仍是熟悉的那片竹林。只是竹林外不远,大慈大悲两人没有老实劳作,而是叉腰站在满地竹竿之间,向不远外新起且尚未完工的禅院墙围指指点点——
那白墙跟下,正蹲着一群吃午饭的民夫。
方天至觑了半晌,推门而入。大慈大悲隔得远,没有听着,仍在那聚头咬耳朵,但院里扫地的有钱却立时拄着扫帚抬头看来。四目相视间,有钱仍冷冰冰、木呆呆的,而方天至则张口问:“你发财了?”
有钱冷冷道:“你虽是我的少主人。但我便是发财了,也不会如此掏腰包贴补给你。”
方天至闻弦歌而知雅意,“那么是谁掏腰包贴补了我?”
有钱道:“一个老妇人。”
方天至道:“老妇人?”
有钱用自己的话,朴实地转达道:“她要见你,我说你下山去了。她便说,她家小姐不忍心见你这么寒酸,愿意给你修一座体面些的地方住住,钱已都付过了,只要等人上门来动工就行。”
方天至倏而明白了过来——
是燕夫人。
他这么想着,心底微微一叹。
有钱道:“我想你可能不喜欢别人动这座寺庙。于是我请他们到别处去修院子。”
方天至闻言又认真注视了他一眼,道:“多谢。”
有钱瞧着仍然无动于衷,只道:“地已新翻了四亩,种了些豆麦。你交代的事,我都已做到。”
方天至点了点头,思忖道:“这许多人吃喝拉撒,都在山上,新地可以浇得很肥了。”
有钱听到这里,不由沉默良久。
再开口时,他却问:“你带回了很多人?”
方天至回过神来,道:“不错。这些女子有病在身,辄待医治,就姑且住在新起的禅院里。她们的眼睛不太方便,可以请些妇人来照顾她们。至于这个人么……”他侧首瞧了瞧银龙,银龙则仍老老实实垂着头,一副听凭安排的模样,“这个人是新来的和尚,法号就叫做发财罢。”
有钱对那些女子不关心,对银龙也不在意,只道:“我们并没有请仆妇的钱。”
方天至缓缓道:“没关系……发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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