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秦氏,她屋里的小婢子将我送出正屋,飞快地又阖上门,连是否失礼也顾不上了。我独自穿过园子,往前厅去行一番吊唁。
到了前厅,反倒热闹了起来,金承业招呼这个,寒暄那个,忙得脚下生风。家中大小管事一会儿指挥人将新送来的吊唁礼挂上,一会儿又要打点来客的茶果点心。大家各自忙着各自的,堂上的大棺木孤零零,安安静静地躺着,似乎与他们所忙之事毫无关系。
金承业见我来,也不过是匆匆打了个招呼,问了一句秦氏的情形,才刚道了声谢,便教人唤了去,也只得随我自便了。
在一片忙乱的内里,德哥儿沉静地跪着,不时往火盆里添一把纸钱柏叶,我上前添了三炷香,德哥儿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双眼教我唬了一跳。倘或她哭肿了眼,或因连日不睡眍了眼,也便罢了,可她的眼睛竟无哭过的痕迹,也并无黯然失神,看起来镇定得教人发慌。
添过香,我环顾了左右皆在忙碌,无人理会德哥儿,便挪到她身边,蹲下身子,低低问道:“给夫人的药丸也不曾吃么?怎么就”
德哥儿不搭我话,往火盆里扔了把柏叶,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瞧着灵堂里唯一一个陪着的仆妇道:“阿心姑娘是来给姨娘问脉的,大热天里,怎不知道给人上冰镇的梅浆?”
天气暑热,灵堂里因停了灵柩,有大量的冰块儿镇着,故灵堂里凉丝丝的,仆妇磨磨蹭蹭不愿挪动,德哥儿冲她瞪了瞪眼,她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仆妇一走,德哥儿便双眼紧盯着盆里燃起的火光,恨恨道“我阿娘不是病死的,她她是教人逼死的。”
我瞠目结舌,蹲着的身子竟一时没稳住,晃了两晃。“德哥儿,这话果真么?”
德哥儿冷冷地回道:“我骗你作甚。”
我望望了灵堂外迎来送往,奔走得一头大汗的金承业,见他似乎并无要进灵堂的打算,取冰镇梅浆去的仆妇又不知何处躲懒去了,灵堂里就再无旁人了,便低声向德哥儿道:“你且同我说说,是怎么个回事。”
德哥儿的眼似乎沁入了火盆里的火,面上虽还平静,声音里已掺了细微的颤抖。“朱先生给的药极有效用,不过吃了三五日,我阿娘便渐渐好了起来。我心里欢喜,急着想让阿娘搬回正屋,便去向父亲禀告。次日父亲来园子里的厢房瞧我阿娘,这还是我阿娘患病以来,他头一回来探,阿娘和我自然是高兴的。”
说到此处,德哥儿眼里的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我哪里能想到,父亲过来,原是为了我,他听了那贱妾的挑唆,说教乐所正要招收出生平白的女孩儿家,她家中有个远亲,与教乐所的官人有些故旧,又说多少人家的女儿想送进去都不得,多亏了她这个远亲,才给我谋了个空缺,正好填塞进去。”
教乐所怨不得德哥儿怨愤,连我听着也不免气恼,哪有人家将好好的女孩儿往那里头送的,如今世道,委实是穷得揭不开锅了的人家,才会将自己女儿送进教乐所换个把月的口粮钱,怎么到了秦氏与金承业那里,就成了光耀门楣的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