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已死,辽东王妃自戕,他小小一个人儿,跟着沈羽在军中颠沛流离,想来过得不易。
我见他这副模样,一时心疼,忍不住唤了声:“阿青。”
阿青默不作声地收了剑,却没搭话,而是回过身,持剑侍立在沈羽身旁。
沈羽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回廊栏杆上,瞧见我与于闲止,半是戏谑半是调侃道:“哦,远南王与昌平公主大难不死,过来探望我这个手下败将了。”
于闲止没应声,步到沈羽面前,然后抬手合袖,俯身一拜。
沈羽愣了一下,神色冷下来:“远南王这是何意?”
“你很清楚本王的来意。”于闲止道,“我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恳请你归顺远南,从此作为远南的将军,为远南出征伐桓。”
沈羽嗤笑出声:“所以你这一拜是什么意思?觉得你在叶落谷救了我的命,所以挟恩图报?于闲止,你很清楚,这场兵乱你我各自为战,各有所图,谁都勿需为任何人的生死负责。我大哥在雁山战死,是他贪图冒进,让你钻了空子。同样,你在叶落谷九死一生,是因为你非要追着我往南走,中了桓军的包夹,便是你当真死在那里了,我对你也不会有有一分一毫的感恩戴德。”
于闲止平静地看着他,道:“你错了,我在叶落谷救你,是因为我看重你的本事。而今日我拜你,是因为四海之内,唯你有这个才能助我伐桓,伐桓之路任重而道远,因此你受得起我这一拜。”
“既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当日在叶落谷,我已与你说得很清楚了,我既已战败,便不想再上沙场,且那朱焕摆明了要放我一马,我后半生去过点闲云野鹤的日子不好?何必要去为了不相干的人拼杀?”
于闲止问:“你要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为何还要来秦庄?”
“听说那个百算千虑无往不利的远南王伤重,我好奇,过来看看你现如今成什么鬼样子了。”沈羽道,又上下打量于闲止一眼,“没成想你竟好端端的,既没缠绵病榻,又没缺胳膊少腿,倒叫人失望。”
于闲止轻笑一声:“我什么样子,你看看你自己不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莫名,然而沈羽听了,神色倏然一凛:“你什么意思?”
“我虽在叶落谷活了下来,至今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不也一样吗?朱焕有意放你一马,可你辽东沈氏的宗族又该怎么办?朱煊虽是仁君,但平西李家,辽东沈家,包括我远南于家,是切切实实的起了事,反了随,主动也好,被迫也罢,朱煊身为君主,一定要给他的臣民一个交代,不罚不问罪是不可能的。听说我远南从平西撤军后的第二日,朱煊便下令把李氏一族几千人押解上京,自然他不会问斩,但幽禁起来,则是势在必行。而你,沈琼既亡,阿青还小,辽东沈氏的重担全都押在你一人肩上,你若只身一人,大可以一走了之,但你不是,你身上还背负了几千条性命。朱煊或能善待辽东百姓,可对于沈氏,因为你还活着,只会比对待李氏更加严苛。”
于闲止说到这里,语锋蓦地一转,淡淡道:“不过你放心,你陷在小河洲的时候,你们沈氏一族知道大难临头,早已悉数避入雁山之中,我让我的人赶在随军之前将他们截下,请来了远南军中,一共两千余人,眼下都好得很。”
“于闲止,你威胁我?”沈羽的声音倏而一寒。
于闲止却负手道:“我是否威胁你,在如今这个时候,有那么重要吗?”
“你我都一样,被卷进这场兵乱,为求一寸立足之地,不得不争。你眼下能去那里?平西已灭,辽东气数也尽了,对随而言,你是罪臣,是反贼,你再有本事,朱煊也不会亦不能用你。诚然朱煊比起他的先代,是个切切实实的明君,但大随国弱而藩强,以至于引起兵乱,正因为朱煊是个明军,所以他定要将藩祸连根拔起,削藩除藩势在必行,你看看今日平西的遭遇,你再想想日后辽东会怎么样?随境内,已无你的容身之处。”
“自然你威震四海,还可以去桓。几任桓帝如何残暴,以至民不聊生我想也不必提了。白朽死了,桓少将缺帅,你是可以为桓帝所用。但桓帝病重,只怕连今年都撑不下去,太子白桢脾气大本事小,心胸狭窄更是令人发指,你若为他打了胜仗赢下江山,他势必会忌惮你功高震主,头一个杀的就是你,倘你败了,他又会觉得你一个辽东人,对江山不诚不忠,要斩了你以镇军法。”
“你带着浩浩荡荡几千人,连个去处都没有。所以沈羽,你很清楚,事到如今,只有你我能够共存,甚至可以说,只有你我能够共生。否则你在西里呆了这么久,到末了,不会带着阿青来秦庄试探我的态度。”
沈羽目不转睛地盯着于闲止,半晌,懒懒往廊柱上一靠,语气又回复最初的戏谑调侃:“于闲止,你凡事算得这么透,活得累是不累。”
“累,但是值得。”于闲止道,“若你助我夺下桓,我承诺予你沈氏一族在我主之境生根立足,一生善待沈家,若非当真犯下重罪,绝不枉杀一个沈氏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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