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先生设想过很多关于白茜羽的身份。
军统、中统、地下党、力行社、青帮、洪帮、国际组织、克格勃……等等,根据她的一系列行为和过往的痕迹,又更像军统一些,也不排除被地下党收买的可能性。
他也早早就计划好了整个“审讯”,如何从生理和心理上攻破对方心防,粉碎对方的意志,将其精神彻底瓦解,因为他想着她背后的情报应该会带来自己一些“惊喜”。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对方竟然宣传是……自己人。这个惊喜着实也太离谱了一些。
从理智上来分析,梅先生愿意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因为如果这是谎言,那么这个谎言会太过蹩脚,十分的不入流,正常人都知道查验真伪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从感情上来说,梅先生又很排斥这种解释,这件事有太多巧合,过多的巧合总是让人感到怀疑。
但无论如何,他准备好的计划和说辞如今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我叫雾岛怜子。”
“我出生在烟台,在北平上的女子学校,父亲是鹿儿岛出身,母亲是奉天人。”
“我来到上海,是为了一个关于‘五族共荣’和‘王道乐土’的蓝图。”
“我是这个计划挑选了许多年选定的唯一执行人,还为此又接受了一年的特别训练,然后来到上海改换身份,化名吴曼卿……”
对面,那个刚才受了刑的少女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将自己的“一切”全盘托出。
梅先生仔细地听着,不仅仅是这些不知真假的说辞,还有她的每一句日语,听下来可以确信的是,她有在日本居住过,因为梅先生本人就精通多国语言,知道某些用词遣句不是死读书就能读出来的,能说成这样,必然要一段时间内沉浸在语言环境中。
虽然口音并不算太纯正,但根据她所说的背景来历,口音语调上有些瑕疵也不奇怪。m.166xs.cc
梅先生转瞬间就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比如雾岛怜子确有其人,人死了,被她顶替了身份;比如吴曼卿是共用的一个身份,那个调查中失踪的女编辑只是一个幌子……
听完了对方的陈述,梅先生发问:“你的上级是谁?”
白茜羽道:“我不能说。”
梅先生笑了笑:“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你可以用任何手段,去调查‘雾岛怜子’或‘吴曼卿’这两个名字,你会得到答案的。”她淡淡地道,像是对能否查证这一点完全不担心。
事实上白茜羽已经紧张死了,她脑子不算聪明,但记忆力很好,再加上事情没过去多久,当时被邻居吴小姐绑架时的情形可以说是历历在目,复述起来没有任何障碍。
但白茜羽背后还是在疯狂地冒冷汗,她以前也编瞎话,大多是真假参半,可这次她编的身份来历背景故事跟她本人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一不小心就会翻车。
梅先生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挥手招来手下,吩咐了几句,大概是走程序要资料了。
会往这片大陆里送间谍、特工的机关就那么几个,问一圈就能见分晓的事情。至于对方不肯说出自己上级,只能证明她并不清楚“梅先生”是否与自己同属一个系统。
“虞小姐,不,雾岛怜子小姐……”梅先生转而问道,“来上海是有任务?”
白茜羽道,“是,但关于任务的内容无可奉告。”
“你的任务,为什么让你出现在广慈医院?”
“我没有去过广慈医院。”
梅先生挑了挑眉,白茜羽看起来却很淡定,她敢这么说是因为谢南湘通过刀疤脸跟她通过气,她知道梅先生能顺藤摸瓜找到她家,是因为失踪而登报的吴曼卿。
当天目击到她正脸的人并不多,兵荒马乱的,她一会儿装护士一会儿装病号一会儿装搀扶病号的家属,也就岳老板那边的人和她脸对脸地撞上了,现在这伙人死的死逃的逃,而且特工总部会不会取信这帮人的“口供”也很难说。
于是梅先生又叫进来一个人,吩咐了几句,她不知道他吩咐了什么,但注意到谢南湘的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心下一沉。
梅先生忽然冷不丁地道,“雾岛小姐,和谢君认识?”
坏了!白茜羽头皮都有些麻了,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着这样一个老狐狸还是有些大意了,必须连一个眼神都不能松懈,但她反应很快,冷笑一声,“那天晚上的‘谈判’,我怎么会忘记?”
“如果雾岛小姐的身份无误的话,以后也是同僚了。”梅先生的话题换得飞快,“而且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为帝国尽忠的大好青年,可不要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是不是?”
他的话头抛给了谢南湘,一旁的谢南湘微微一笑,语气亲和地道,“好说好说,若是雾岛小姐所说属实,我一定向她斟酒赔罪。”
梅先生道,“可我听潘说,你的人一直不让她去探视人犯,还经常带进去精致的席面,可有此事啊?”
谢南湘面色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低声求饶道,“这件事容我待会儿和您解释……”
梅先生从善如流,笑呵呵道,“好。”
他不急于知道答案,因为他早就知道一切的原委了。作为鼎鼎有名的情报头子,谢南湘的手下之中岂没有他的耳目?他在特工总部很倚重这个年轻人,但相应的措施也从不会少。
回到上海之后,潘碧莹就来告状,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就知道了刀疤脸和徐彪的种种行为,比如送进去的雪花膏和报纸,比如刀疤脸明目张胆地替长官“挖墙脚”,酒后大喇喇地放话要帮老大泡妞之类的。
这种事情瞒得过潘碧莹和特工总部其他人,但瞒不了他。
梅先生也是知道了这一点之后,才放下对谢南湘的怀疑,当然一些小小的敲打是必要的。
他很清楚谢南湘的为人,虽然带着一帮酒色财气俱全的手下做掩饰,也干过索贿敲诈的勾当,但实际上他却并非声色犬马之人,也不热衷于追名逐利升官发财,再加上父母早逝,朋友又都是狐朋狗友,实在是令人有“滑不留手”之感。
人在世上总有所图,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手下,他怎么敢用?但他现在发现了谢南湘的小秘密——他对这个身份扑朔迷离的女子,竟然是有些真情的。
男女之间的情意是最难装的,也是最难藏的,以梅先生的本事,若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都可以把眼睛挖掉了。
莫利爱路的谈判,或许不是他们的初识,牢中照顾是传递情报的遮掩,或是单纯的怜香惜玉?刚才的鞭刑是挟怨报复,还是在他面前故意上演的戏码,觉得事不可为,便先划清界限?
梅先生品一口茶水,心中慢慢咂摸着,分析别人是他的习惯,也是一种消遣。
就在闲谈的这一阵子,有手下跑进来了,对梅先生耳语几句,将他叫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