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适合出行。
宋辞晚戴上她的人皮面具,穿上黑衣斗篷,化作一缕夜风,在黑暗的阴影中穿梭离去。
积善坊,于家。
有更夫打着梆子从那门前路过,房间内,躺在床上的牛金花似梦非梦般蹬了下腿,她忽而推动身旁的丈夫于捕头,喊他道:“老于,你醒醒。”
于捕头迷糊道:“你做什么?”
牛金花眼神迷蒙,仿佛是在梦中,但也正因为是在梦中,她忽然就放肆地哭了起来:“老于,我心里难受,想想月娘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还巴巴地送钱过来,说要还我们钱!”
“明明是我们贪了她的钱,她借那五两又值当什么?那本来就是她的啊!”
“老于!”牛金花哭问,“你为什么非要拿这个钱?咱们再缺,那也是人家的卖命钱,我们怎么能拿,怎么能拿啊……”
她的眼泪流淌,像一段冰晶扎到了于捕头身上,于捕头从迷糊中一下子弹坐起。
有种莫名的惊悸,绕得他的脑袋昏昏涨涨的,于捕头只能捂着额头,痛苦道:“当我想拿?户房的老爷们都要拿,咱们快班的能不拿吗?你不拿户房老爷们能放心?你不拿,信不信这抚恤金一钱都要下不来!”
他太难受了,脑袋里面有股说不出的郁胀,他心头也有一股郁气:“我不但要拿,我还得带头拿,拿了就跟兄弟们分……”
“可你别以为是我在欺负人!”于捕头愤怒、低喊,“大家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今天我活着,是我分别人的抚恤金,明天我要是死了……别人也必定分我的!”
“宋老弟、宋老弟是个好人,可是……他活着的时候也分过别人的抚恤金!”
“谁不是这样?谁又想这样呢?”
“咱们这一班子,原来有三十个兄弟,现在只剩十五个了,我又能活到哪天?”
一声一声,是控诉,是发泄,更是人到中年,却宛如野兽般的呜咽。
牛金花翻身抱住丈夫,被这噩梦压得喘不过气,她也哭喊起来:“天杀的,天杀的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往年没这样啊,捉妖杀妖不是诛魔卫的事吗?为什么非要让你们这些捕快上阵?”
于捕头嗤一声,似哭似笑:“咱们跟的那位老爷,诛魔校尉张平大人,他有一口破血刀。若只是对付寻常妖物,那破血刀一刀一个,若是厉害的妖魔,那就是对着咱们这些小吏,一刀一个!呵呵,呵呵呵……”
牛金花问:“老于,这个张平住在哪里,有什么来历?他这样,拿别人的命填自己的功绩,上头不管他吗?”
“大人们每逢三六九日,会去悬灯司衙门点卯,张大人自然也不例外。但他是咱们苍灵郡大宗七星门弟子……”
于捕头又呵呵一声,半撑着迷蒙的眼皮徐徐道:“捉妖死人又不稀奇,张大人他也不直接杀人,他都是等妖先杀,妖杀了人他再饮血,他的刀威力暴涨了再杀妖,这反而是在帮人报仇,你明白吗?”
明白吗?
谁能明白呢,牛金花不能明白,她只觉得头晕、心悸,她想再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便只能紧紧抱着丈夫,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了。
梦话一阵的房间内渐渐又恢复了安静,只余窗外夜色越发深浓。
窗外的宋辞晚再度化作暗影遁去,她在夜风中飘入家门,进了房间后猛然拽下身上的黑斗篷,然后又扯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宋辞晚心有郁愤,不比于捕头浅。
但于捕头只能在梦中发泄几句,而宋辞晚,宋辞晚……她,她却可以把示手中雷霆,且斩心头不平!
“不、不行,我要冷静。”宋辞晚脱下身上的累赘重新收回天地秤空间里,而后她又走到宋友德夫妇牌位前。
供桌上有三根线香在袅袅燃烧,宋辞晚目视香雾,渐渐获得平静。
每逢大事必先静气,人,可以勇,但要慎勇。
她要弄清楚,她的手上现在虽然是有了三分力量,但她终究也还只是个化气期!
上头还有炼气真修,化神真人,更有某些在世人仙,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其渺渺兮浩荡无穷也,小小一个化气期,何来可以自得?
她非但不能自得,她还要常怀敬畏,常怀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