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晏一听,傻了眼。他有心再去求情延迟,自知必是徒劳。正自焦躁,忽见两个头戴白帢巾、身穿太学生服的人踱着方步走来,不慌不忙,迈入大门。
舒晏松了一口气,转忧为喜,可这口气还没喘完,却又突然转喜为忧——原来这两人中却没有施得。
“你两人怎么来得这么晚?”王戎喝问。
两人不慌不忙:“晚吗?现在辰正时整,刚刚好,怎么能说晚呢?”
“你两人叫什么名字?”
“夏侯门。”
“荀宝。”
“那个叫施得的人呢?”
“我在这呢,谁在叫我?”声音从东侧房内传出。
舒晏扭头一看,说话的这个人也是头上戴着白帢巾、身上穿着太学生服,不是别人,正是施得。舒晏心里这个气呀,心说,我白为他担忧了半天,原来他早就来了。只因施得戴着白帢巾,又背对着舒晏,刚刚人又太多,所以舒晏就没发现他。
施得问夏侯门和荀宝:“你们怎么才来?”
“也没什么,不过是走得慢了些。”两人说完,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所有人都入了座,每个人的书案前都放着一方砚、一小块墨、一支笔、一小壶清水。开始发策卷之前,必须先研墨。舒晏等大多数人对于研墨都是手到擒来,因为他们平日都是自己研墨的。先向砚台里倒上适量的水,然后拿起墨块轻轻地研磨。须臾,一砚墨汁已然均匀细腻。可施得、夏侯门、荀宝等少数太学生的墨研得却不那么顺利。夏侯门的是水倒少了,不出墨汁;荀宝的是水倒得多了,墨汁太稀;施得的是研墨的力道用得不均匀,墨汁溅了一手,撒了一案,越着急越忙乱。他们平日在家写字的时候,都有书僮伺候,从不自己研墨。即便是在太学上学的时候,也是常常许给别人一些好处,自会有人来代劳。
其余众人见了这些人的囧态都忍不住暗笑。这些人忙了半天,水用没了,墨也磨断了,墨汁却没出来。主考官又急又气,又给他们拿来水和新墨。这时施得却突然站起来道:“考官,我等对研墨这活儿不在行,我们的书僮就在门外候着,我等请求将我们的书僮放进来,替我们研墨。”
“什么?找书僮替你们研墨?真是岂有此理,朝廷策试的时候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许进入,从没听说过策试时还要别人代替研墨的事!你们能写就写,不能写就算了!”
这位考官怒不可遏。这时,旁边的另一位考官低声劝道:“老兄何必动怒,这几位公子的父亲现在都是朝中人,何必为难他们?不如高抬贵手,通融通融,日后在朝中彼此还有个照应。”
那个考官听了,沉吟半晌,方说道:“如此,只是还要请示王尚书。”
“这个自然。”
两个人禀告了王戎,王戎听了也无奈,只好允了。仆役将大门开了,放进几个书僮来,研墨是书僮的拿手活儿,只用了片刻之功便将墨研好,随后退出。主考将考卷发了下来,大家遂提笔答卷。策试的方式是五经之中,每一经各出十道题目,让策试者作答。策试者可以自主选择某一经或是多经。
舒晏对于五经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所以他打开卷子,不假思索,提起笔一挥而就。写完了,见别人还在苦苦思索中,甚至有的拍着脑门呈焦头烂额状。这种情况下,若是早早就交卷,显得自己太过狂傲,又会对别人造成紧张。于是,他就放下笔静坐着。突然,听见东面房间里有人开门出来,知道是太学生里有人交卷了。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本场有人交了卷,才一并出来。
走出大门,正要找小默向他告诉此次策试答得非常顺利的话,忽见小默正和一个太学生说话,那太学生背对着自己。走到近前,就听那太学生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前些天跟随舒晏去往太学的那个人。”
小默也道:“噢,我也想起来了,你就是我舒大哥的那个同乡,叫什么施得的。”
施得听了怒道:“你怎么直呼我的名字!”
“怎么,你不也是直呼我舒大哥的名字吗?”
“我……哼,真是无礼,他能跟我比吗?”
“你——有多了不起吗?”小默嗤之以鼻,“我们羌人可没那么多规矩。是你先傲慢,我才无礼的。”
施得转而一笑:“原来你是羌人。呵呵。可是,羌人我见得多了,也没见过像你这种装扮。瞧你这头型,非华非夷,不伦不类的,像个什么样子——一根马尾;还有你这衣服上面,满是蝴蝶,花花绿绿的,你要是迎着风,张开双臂,倒真像是一只大蝴蝶,哈哈哈哈哈。”
小默本就是个急脾气,听了这话,气得他用那微凹的双眸狠命瞪着施得,反驳道:“没见你自己吧!满身的墨汁不说,一个大男人,没一点阳刚之气,走路一摇三晃的,还要有书僮扶着,倒像根弱柳。而且你这名字,既然不喜欢别人呼,那么以后我就叫你‘屎得’算了。”
舒晏听了气氛不对,忙上前来劝,打岔道:“我是孝廉场中第一个出来的,没想到施公子原来出来得比我还早,想必答得是极轻松的?”
施得被小默抢白一番,却说不过对方。听舒晏斌斌有礼地跟自己说话,有了台阶可下,冷傲地道:“那当然,那点内容岂能难得住我?”
舒晏一拱手道:“那就好,我们就敬候出榜之日吧。”
施得胳膊被书僮阿吉搀着,也不行礼,只淡淡地道:“你要好好教导教导你的这位没有教养的胡人朋友!告辞。”
“你——”小默又要上前跟施得理论,却被舒晏拉住,一同回客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