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燕都城风浪骤然掀起的同时,那些跟着沈渊南征北战的从龙之臣也有着各自的打算。
沈渊当年顺利称帝建立大昭王朝时凭的也是世家大族的支持,如若不然,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白手起家建立一个新兴的王朝,怎么可能做到天下归心?
那一年,他才二十五岁,风华正茂,能压得住手下的权臣。
可他现在老了,越来越力不从心。
从贞元十二年开始,他便开始服食方士进献的丹药,但传说中能长生不老的丹药反而吃垮了他的身体,一度吃得他双目短暂失明。
事后,他将给他乱吃药的方士赶出了京城,没过半年就又磕上了丹药。
萧南亭和苏皇后一合计,又找来了沈芷兮,三个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向沈渊提出由方士试药,确认无毒后再给皇帝服用。
沈渊一听就知道是这师生两个外带自己的皇后出的鬼主意,便随他们折腾去了。
这一招很管用,不少方士就这么被送去见了太上老君。
那些道士并不知道这个主意跟沈芷兮关系很大,只是以为此事是苏皇后一手促成,便去找了崔显纯。
苏绮陌出身扶风苏家,同清河崔家一向不和,崔显纯倒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削弱苏家的影响力,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你就给孝贤皇后下了毒?”顾沅眸色转冷。
崔显纯冷笑道:“呵……这些宫闱秘事,又岂是你我这些外臣能探听到的?我一开始也没想对皇后娘娘下手,只是派人绑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一个婢女。”
“真正动手的,是齐王和楚王。若是皇上出点什么事,皇后也随之薨逝,太子无法顺利登基,便只能依照兄终弟及的祖制,将皇位传给他们。”崔显纯缓声道,“所以你能猜到我参与了此事,却猜不到幕后操纵全局的那个人,只是有人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顾沅敛目掩去眼底杀机,继续审他,“这事自然不能外传,若是传出去,皇室的脸往哪儿搁?所以……皇上知晓此事?”
“老头子要是知道这事,齐王楚王不好说,但是我这条狗命是得搭上。”崔显纯带着镣铐,一步步向顾沅凑近,“不过现在老子这条命已经攥在你手上了,也没什么要紧……后面的事,你大可以猜猜。”
顾沅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抵在他颈部,“你既然敢这么做,一定考虑过这么做的下场。”
崔显纯咆哮一声:“来啊!杀了我啊!”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顾沅将匕首狠命插进崔显纯肩头,后者吐出一大口鲜血,几近昏厥。
顾沅拔出匕首,取了手绢一点点擦拭着上面的血迹,以及溅到他身上的血。
“你的血是脏的,最好别让我沾到一星半点。”顾沅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孝贤皇后是怎么死的?”
崔显纯哈哈大笑:“怎么死的?毒死的!楚王买通了宫里的宦官,在她的食物里下了毒,不过只是慢性的毒药,让她日日夜夜遭受蚀骨锥心之痛!楚王也死了,我也离死不远了!天下大乱,国将不国!”
顾沅眸光冰冷,静静听着他在里边说疯话。等到他说到“天下大乱,国将不国”的时候,顾沅再也没耐心听下去了,挥手命锦衣卫上刑。
陆燃在外边等顾沅,听着崔显纯惨叫声不绝于耳,只觉得此人罪有应得。
他恨不得立刻进去再抽他几鞭子。
可那又如何?
忠心为国的父亲,到最后却连个全尸都找不回来。
更可悲的是,他没死在倭寇手里,却死于自己人的暗算。
处置了崔显纯,顾沅便和陆燃离开了诏狱。
掌灯时分,有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趁着夜色苍茫偷偷潜入了诏狱。
正好赶上锦衣卫换防,诏狱里又太过幽暗,对她这种常年下墓的摸金校尉来说倒是没什么阻碍。
来到崔显纯的牢房前,那女子掀起斗篷,阴冷的声音让人似乎身处地狱:“崔大人可还认得我?”
伤痕累累的崔显纯愣了片刻,“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送崔大人你上路的。”女子声音染着阴森刺骨的笑意,“崔大人很意外吗?”
崔显纯冷笑:“到了这时候,你都不愿叫我一声爹。”
“那你呢?你配让我叫你爹吗?”玄袍女子声色俱厉道,“我娘出身微贱,迫不得已将百里家老族长认作义父,那时候你在哪里?”
已经摆明身份的百里流苏也不打算再隐瞒下去,“我和我娘在百里家受人欺辱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逼无奈在落音楼卖唱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娘在窑子里卖身,被那么多流氓凌辱的时候,你崔显纯又在哪里?”
崔显纯听出些端倪,“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那我便让你死个明白。”她阴恻恻地笑道,“我叫白露。我便是她,她便是我,我与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或者你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是鬼怪。”
撕去百里流苏的伪装,白露冷声笑了笑,“恭送崔大人上路。”
崔显纯颤颤巍巍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仅剩的一粒药丸含在口中。
一点都不苦啊。
潭柘寺,姚太傅急促地敲着木鱼,不过片刻,他扔了木槌,眼神中是掩不住的颓丧。
“崔显纯一死,天下必定大乱!”
老人披头散发哈哈大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疏狂。
“崔显纯不死,楚世子何来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