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火车站。
争执之中,身穿制服的小姑娘被一个脏兮兮的老汉推攮在地上。
“大伯,等等,等等~!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小姑娘一脸委屈的从地上爬起来,急惶惶地拉住老汉的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诡异的是,明明这家挂着NO1加盟店的牌子是默默百炸所有加盟店中生意最好,客流量最大的店面,眼下也是密密麻麻地排着两队长龙,但上百名男男女女们,面对着这幅恃强凌弱的景象,竟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没有一个出手相助的。
被这個比自家闺女还少了几岁的小姑娘抓住手,老汉仿佛蛇咬似地挣了两下,顿时又把小姑娘带的一个踉跄。
“咦~你这女子,咋莫识得好坏涅?松手!松手!”
挣了两下没挣脱,老汉看着上百号城里人齐刷刷地盯着自己,脸色顿时涨红起来,很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不~!俺不撒手!大伯,除非你答应登记,否则我今天就死赖着在这了!”
作为庆丰食品紧急签派至德州和济南地区的工作人员之一,李楠楠委屈的想哭。
这两天跑到各个加盟店门口送鸡或者低价卖鸡的人越来越多,从某种程度上严重影响了各大加盟店的日常运营,因此庆丰食品没办法,只能从本就非常紧张的人手中抽调一大帮子工作人员赴往各店,专门负责此事的对接。
没办法,许多老乡根本不知道默默百炸的原料全都是庆丰食品统一配送的,也不知道“加盟店”是个啥意思,以为这些加盟店就跟那些普通小饭馆似的,把鸡送到店门口就行了。
虽然这种自发性质的,越演越烈的送鸡行为在客观上将默默百炸原料供应出现严重不足的问题曝光给了大众,一度造成了类似于“挤兑”的抢购潮,给庆丰食品的运营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但不管怎么说,这因为当初的因果而反哺的一份份情义委实让他们感动不已,因此根据杨默的指示:
现在的默默百炸,可以严重亏损,可以运营链断裂,甚至可以倒闭。
但唯独有一点……
必须将每一个向默默百炸释放善意的百姓都详详细细地记下来,已备后报。
这是杨默的任性,也是一个齐鲁人的任性;但很有些出乎人预料的,这条决议竟然就这么没有任何异议地通过了。
于是,李楠楠和另外一位同事就这么被紧急调往了德州火车站的NO1加盟店。
不过令她抓狂的是,这份看上去简简单单的信息登记工作,远没有她以为的好做。
这些老乡们太不配合了!
他们可以不辞辛苦地挑着鸡走上数十里、甚至是上百里过来把自己养的鸡免费送给默默百炸,但要让他们报个家门……却是休想!
短短两天,李楠楠就被折腾得心力憔悴,整个人的眼眶子都凹下去了不说,好好一个姑娘竟然也学会了撒泼耍赖。
没办法,公司有硬性规定,必须要把每一个送鸡过来的老乡的信息完完整整、真真切切地登记下来,否则除了面临极为严厉的惩罚之外,她自己也过不了自己心理那一关。
不过很可惜,作为默默百炸因果最大的加盟店,NO1加盟店门口除了排队买鸡排的客人之外,同样也有拘谨着身子排队送鸡过来的各地老乡;而庆丰食品这些负责对接工作的员工这两天各种纠缠耍赖的做派也被大伙瞧在眼里。
因此,眼前这位老汉压根底就不吃这套,任凭李楠楠怎么拉扯,怎么委屈可怜,就是紧闭着双唇,一个字不肯说,就这么赤红着脸,死命挣脱着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双手。
你可以说他拧巴,你可以说他矫情,甚至可以说他不识好歹……任你怎么说,他有他的坚持,他有他的骄傲!
在老汉那堪称蛮牛的力气下被拖着走了五六米,眼瞅着自己马上就要拽不住对方了,李楠楠顿时彻底慌了,扭头把求助的眼光看向店长老丁的方向……由于来NO1加盟店送鸡的人太多,因此老丁现在也在帮衬着接待登记工作。
但是她失望了,老丁这位在接待登记工作中屡放异彩的店长,眼下正在跟另一对母女纠缠不清,看着那位母亲倔强地噙着泪水,一个不答应就要跪下的模样,李萌萌知道,那边的情况比自己这边还要棘手,老丁同志眼下怕是指望不上了。
正当李楠楠急的想要大哭一场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从旁边走了过来。
“叔,你就劳累一下,报个家门吧……我来帮你填登记信息。”
老汉扭头一看,却是个高高壮壮,白白嫩嫩,模样长得还蛮有些俊俏的小后生。
只不过跟寻常齐鲁人不太一样的是,这后生嘴角总是挂着一丝淡淡的,总觉得有些坏坏的微笑,委实让他的形象分被倒扣了二十。
恁一个轻浮的后生!
长辈对于男性晚辈本来就不会有那么多客气,更何况是一个第一印象不佳的后生?
老汉当即眼睛一蹬,凶巴巴地说道:“干恁这后生啥事!?去去去!滚一般去!还帮我登记个家门……你他娘的亏得还是个带把的爷们,这种没皮没臊的话也说的出来!”
面对着凶神恶煞的老汉,青年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笑眯眯地走到老汉面前,没老没少地搂住了对方的肩膀:“叔,瞧您这话说的……咋就没皮没臊了,报个家门,好让我过两天寻过去跟蹭您一台酒都不允许了?”
老汉闻言,表情顿时一愣,脸上的凶色也缓了下来。
这后生的话却是点中了他这些老派齐鲁汉子的死穴了。
不管人家是不是后辈,一个陌生人肯大老远地寻上门来找你喝酒,那就是实打实地瞧得起你,那就是实打实的面子!
老派齐鲁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极为拧巴的存在,但凡欠人家一丢丢点人情,他们就会连觉都睡不好;但你要说你主动寻上去寻求一点帮助,他们绝对没有一句废话,哪怕是有些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也会力所能及地帮你办的漂漂亮亮……而如果你是打算过去蹭上一台酒的话,他们更就只怕是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底全部抬出来,眉开眼笑地跟你喝上个天昏地暗了。
“恁后生当真是想找俺老汉喝酒?”
老汉的表情有些犹豫,但那橘子皮般的老脸上隐隐泛出的红光却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青年人哈哈一笑:“那可不,叔,我可是跟你说,俺朋友送了俺一箱即墨老酒……到时候一并扛过去,咱爷俩就点花生,喝它个痛痛快快!……俺也不晃你,也就是叔你的做派后生我看得佩服,要是换做是旁人,俺可舍不得那一箱子即好酒涅!”
听到即墨老酒这四个字,老汉喉咙忍不住滚动了两下,听到青年最后一句,脸上的红光更是仿佛要飞了出来似的,当下重重一拍青年的肩膀:“中!这一台酒,跟你这后生喝定咧!”
说着,老汉脸色一整:“告诉你这后生家门可以,但话说在前,不许登记,更不许告诉默默百炸这边……否则,这酒不喝也罢!”
青年人笑嘻嘻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那么多人替我作证,我铁定不告诉他们……叔,您偷偷告诉我就成!”
老汉这才放下心来,防贼似的将兀自拽着自己的李楠楠推开了稍许,然后一脸得意地把嘴凑到青年人耳旁悄悄说了几句。
………………
两分钟后,在李楠楠有些诡异的眼神中,青年人施施然离开了人群,转身上了一辆面包车。
“师父……庆丰食品货运仓储部最新统计出来的数据已经通过BP机发过来了,你要不要过上一眼?”
白蒙蒙看着认真在笔记本上登记地址信息的杨默,表情有些古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前几天在德州二中门口跟那个叫做王二胖的傻子蹲着叨唠了半天后,自己这位师父就变得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云淡风轻了很多,也“游手好闲”了许多。
讲真的,在这种项目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见到还有哪个实质上的项目掌舵人会擅自离开指挥中枢,悠哉哉地在各加盟店附近转悠,然后盯着那些不远百里送鸡过来的百姓一看就是一下午?
不过吐槽归吐槽,但白蒙蒙显然更喜欢现在的师父,毕竟之前的杨默总是给她一种机关算尽的压迫感,而杨默之前身上那股总是在无意间散发出来的锋戾,也很是让她这个刚刚踏足社会的小姑娘有些心惊胆战的恐惧。
用生平罕见的认真笔法,在五天前新买的牛皮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记上“邹平,青阳镇,廖思孟,17只鸡”这一行字后,杨默合上这本已经记满了二十多页名字的本子,扭上钢笔,这才扭过头来:“下次让他们没必要浪费这钱了,毕竟寻呼台收费也挺贵的……不过既然发都发来了,听听也无所谓。”
看着自家师父那副疲赖疲赖的表情,白蒙蒙额头冒出几条黑线。
喂喂喂,什么叫既然发都发过来了,听听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