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水门内有一瓮城,韩世忠部屯驻于此。
瓮城中央是一块演武场,四面城墙下摆放刀枪架子、箭靶、楯车,几架残损砲车,几大缸猛火油。
瓮城一角,一张牛皮缝制的皮棚下,十几张方桌拼成一张大桌,桌上堆满瓦罐、坛子、竹筒、竹竿、碎瓷片,棚子四面用白线围圈,棚子外竖立木牌。
吴长顺带赵莽从旁边走过时,赵莽特地瞅了眼,木牌上用红漆写了四个大字:严禁明火
见赵莽满脸新奇,吴长顺故意吓唬道:“这些都是我大宋军制霹雳火球,点燃一个,黑烟滚滚,‘轰’地一声炸开,碎片四飞,周围数丈,人畜皆死!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赵莽十分配合地竖起大拇指,满脸震惊样。
吴长顺很是得意地哼了哼,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
似乎在说,别以为你小子武艺好,进了我官军营地,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许是看在赵莽态度还算端正,没有表现出一位凶悍狂人对官府的藐视,吴长顺看他也顺眼了许多。
瓮城分内外,外城做校场,内城有一排排土坯房,用作官兵营房。
翁城墙不建门楼,只有两间砖瓦房,用作部将、副部将等武官歇息住所,旁边竖一座五丈高望楼。
登上望楼,东水门附近绝大部分动静尽收眼底。
唤来值守军士询问几句,吴长顺道:“韩部将到帅司议事去了,你先到屋中歇息,某去寻他!”
“有劳!”赵莽抱拳,自顾自跨进屋中,随意找把椅子坐下歇息。
吴长顺招来军士,压低声道:“弄些茶水来,看紧些,莫要让他随处走动!”
值守军士会意点头。
吴长顺带上破夏刀匆匆出了瓮城,骑马朝内城赶去。
刚赶到昌乐坊大街,街对面驰来三骑,为首之人正是韩世忠。
韩世忠目力极佳,隔着大半条街就看见吴长顺。
人马未至,如雷嗓门先到:“吴长顺!你个鸟厮!不在城外巡查,又偷偷溜进城寻酒吃?”
听到这金刚雷音,路上行人纷纷站在街边避让,都知道是勇破帮源洞,擒杀贼军大将的泼韩五到了。
韩世忠随鄜延军进驻杭州两个多月,州城百姓对他的名字如雷贯耳。
不为别的,就为这一口大嗓门。
街头喊话,街尾听,先闻其声,后见其人,说的就是这韩五郎。
泼韩五的诨号,起源于延安府。
征讨方腊时,韩世忠随军南下作战,屡立战功,更添在帮源洞一役大放异彩,两浙百姓也渐渐听闻其名声。
韩世忠嗓门大,吼骂时如飓风骤雨,那些个犯错受训的兵士,听到他的声音就浑身打摆子。
不过,倒从未见过他吼骂州城百姓,连安置城外流民时,也多是耐着性子劝解。
因此,韩世忠在杭州民间名声不错,百姓们对他心怀几分敬意。
韩世忠冲到吴长顺跟前,两腿猛夹马腹,战马吃痛直跃扬踢,长嘶一声。
吴长顺急忙下马,双手奉上破夏刀,把赵莽找上门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韩世忠褪下刀鞘,抽刀一看,环眼睁大,惊叹声脱口而出:“竟是这口宝刀!娘嘞~怪哉!”
韩世忠摩挲冰凉刀身,拇指轻轻刮过刀刃,并未用力,也无痛觉,可指腹已然割裂一条细口。
“不愧是传国宝刀!”韩世忠倒吸一口凉气。
吴长顺惊奇道:“将军,这到底是啥刀?”
韩世忠瞪他一眼,“这口刀,和刘节帅随身佩刀形制一模一样,你眼睛长在腚上,怎会认不出?”
吴长顺嘟囔道:“我一个小小都头,一年到头见不到刘节帅一面,哪里会认识他的佩刀......”
韩世忠哼了哼,挽个刀花,赞叹道:“这就是那六口破夏刀之一!”
吴长顺瞪大眼,咽咽唾沫,眼珠子盯着刀挪不开。
他入伍十年,久闻破夏刀乃西军重宝,代表当年西军将士的辉煌战功,却一直无缘得见。
童贯童太傅、刘延庆刘节帅、两位种经略,不论哪一位,都不是他一个小小都头能接触到的人物。
更遑论藏在东京皇帝宝库里的那口。
唯一一口遗留民间,没想到今日有幸见到。
来之前,他还偷偷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信呢?”韩世忠问。
吴长顺回过神,赶紧奉上书信。
韩世忠检查信封鱼符印记,没有问题,拆阅来看。
一目十行看完,捏着信纸喃喃道:“赵莽......赵陀......难怪......”
吴长顺忙道:“不久前,庞牛那鸟厮上报说,这赵莽可是摩尼教余孽,咋又和折可存扯上关系?”
韩世忠没理会他,又看过一遍信,沉声道:“三日前,我派去余杭的人,可回来?”
吴长顺摇头:“未曾!”
韩世忠面色微变,目露冷厉:“余杭果然出事了!快~带我去见那小子!”
吴长顺见他脸色,不敢怠慢,急忙拔转马头赶回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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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莽在屋中,有些坐立难安。
不是紧张害怕,是这屋子里,有股难以形容的复合臭气。
汗味、油腻味、脚臭味、馊味....不一而足。
想想也难怪,一间单瓦房,充作临时住所,住过不知多少军汉,能有多讲究?
瓮城墙下,门洞里的大通铺,气味肯定更加感人。
赵莽实在憋不住,起身往外走。
刚要跨出屋门,守在外边的军士行礼道:“拜见韩部将!”
抬眼一看,一名身材与他相仿的披甲大汉踏步而来。
赵莽心神一紧,那种若有若无的威胁感浮在心头。
二人站在门框里外,相互打量。
赵莽道:“尊驾当真是韩世忠?”
韩世忠环眼微凝,似笑非笑:“怎么,世上还有第二个韩世忠?”
语调平淡,却豪气丛生。
赵莽心中已信了七分,抱拳道:“赵莽拜见韩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