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义王刚听到镇国公谋反的谣言时,很是吃了一惊。他不知道除了自已以外,还有谁在暗中针对着镇国公。朝廷的权力斗争说起来波谲云诡,可在目下来说,核心无非就是夺嫡这一件事。以镇国公的威望,一般的党派之争也涉及不到他。毕竟镇国公的功勋在朝中无人能及。所以,在此时传出这个谣言就显得很不一般。依照惯例,义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圣上。可圣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怕镇国公功高盖主?想打压镇国公父子的势力?还是故布疑阵,想以此来掩护准太子五皇子?
义王到底身在局中,即使想到了这一层上,仍旧不明白,打压镇国公父子,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终极目标是为了波及到五皇子。所以,他仍然坚定的认定圣上选定的太子人选是五皇子。而且万万没料到,没过多久,五皇子就遇害了。这让义王一下乱了方寸。虽然知道此时局势更加险恶,可还是决定再冒一回险,再去刘公公的外宅一探口风。
他一直还住在后院。说老实话,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简朴的生活。每日不需要下人伺候,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感觉身体倒比以前好了,睡觉也格外的香甜。吃饭是简单的一粥一菜,反倒品出了食物自有的香味。冬日扫雪烹茶,夏日吟风弄月,在林子里浇浇水,锄锄草,不时会生出余生若此,也未尝不可的念头。可是,他不是一个做事半途而废的人,这么多年的隐忍,这么多年的谋划,眼看着如今就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候了,他又怎能就此放弃。
吃过午饭,他轻装简服,出了小屋。穿过树林时听见有人问:“你要出去吗?”
他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午间日头毒,小心中暑。”那声音又道。
她不再叫他老伯了。
义王现在还记得当初那一声怯生生的问话:“老伯,你是这府里的人吗?”义王彼时正在给几株刚抽出枝条的葡萄苗绑枝,闻言猛一抬头,一时有些头昏,在昏花的视线中,只看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笼罩在一团光晕之中,——就和那日他在月下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可是这府上的园丁?”见他不语,她又问道,“不知这是哪位大人的府宅?怎么从不见这府里的人?”
她是真把他当作是一个园丁了,因此,十分放心的跟他打听。
“嗯,这府上的主人,我也少见。”义王道,说罢,依旧去干手上的活。他这也算不得撒谎,因为他平时确实很少照镜子。
“我来帮你吧老伯。”见义王如此说,小红伶更加认定了自己的判断,上前说道,“我小时候,我娘也在院子里种过葡萄,我会做这个。”
见她如此,义王便也就势说道:“姑娘你是何人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小红伶欲言又止,放开了手,半晌才叹道,“奴是一个苦命的人。”
“哦?”义王眉毛一挑,审视的看着小红伶。倒想听听她是怎样评说她自己的,以此来判断她除了水性杨花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方面的劣性,诸如巧言令色,嫁祸别人洗白自己,等等等等。水性杨花在义王看来那是女人的通病,所以也就不算什么了,他也可以容忍。但是若敢把他当成是二皇子和高衙内之流,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样也好,他也就可以死了这份心了。想想也真是可笑,做了一辈子的鳏夫,老了老了,竟动起情来,还做出如此可笑举动,竟然自闭与此地,想如此了却残生。可是,若不看个清楚明白,终究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是以,义王更以挑剔的目光看着小红伶,等着她为自己粉饰。
小红伶倒也不加隐瞒,期期艾艾的将她怎样被卖入青楼,又是怎样被逼接客。乃至于后来怎样遇到高衙内以及二皇子,她又怎样逼不得已左右逢迎,乃至后来被抓又稀里糊涂的获救,竹筒倒豆子一般从头说了一遍。也是在此地关的久了,难得有人跟她说话,闷得急了。说到最后,又叹了一声:“奴命苦啊。”可表情里却流露出对自己能引得皇子为自己争风吃醋的荣耀,神情之中也带出了身为优伶的那种做作之态。
虽然她说的跟义王知道的基本吻合,可义王还是心生嫌恶。就像是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人。是做什么的。
因为那天夜里有人到访,所以义王才又在后院住了一夜。这也是义王住在这里的另一个原因——有人深夜到访,谁也不会察觉。夜里又响起了吹笛声,可是他却没有出去。
第二天一早,义王便收拾好东西,动身离开。看见地里有个白色的身影,他便欲绕行。小红伶却看见了他,远远的叫道:“老伯你来看,我没有把你的秧苗锄倒吧?嘻嘻,……我记得小时候跟着娘下田,是认得草和苗的,……你放心老伯,要是锄坏了,我再给你补种。嘻嘻……”
那声音又甜又脆,义王不由得就又向她走了过去。叫的是小红伶,可什么时候见她都是一袭白衣,此时扎着裙裾,两手都是泥,憨笑着,手搭凉棚挡着初升的阳光。脸上也是泥。
“姑娘何苦屈居于此?”义王道,“这天底下有钱有势的人多不胜数,何不趁着韶华未逝,早日择一良人,强过在此受苦?”
“有钱有势的哪有什么好人哪。”小红伶心无城府的说道,“还不如一个人清净呢。我以后就跟着老伯在此养花种菜,……,老伯你不会嫌弃我吧?”
义王下意识的摇摇头。
可小红伶到底是交际场上出来的人,阅人无数,很快就看出,义王不只是一个园丁那么简单,那言谈举止,那气度,都不像是一个普通人。而义王也看出小红伶不是空有其表,谈吐之间颇有见地。两个人不时的会聊上几句。
…………
刘公公并不在外宅。
这倒是也在义王的意料之中,五皇子这一死,想必西宫里面必然乱了套了。宫人们人人自危,哪里还敢乱跑。再者,这些个墙头草,一看到西宫失势,必然急着另寻靠山,自然无暇他顾。可他心里着急,不想就这样无功而返,脚下不由自主的向一个方向拐去,无意之间一回头却看见一个身影飞快的一闪,躲在了一堵墙后面。义王心里一惊,可随即就冷静下来,折身往回走。他早有准备,便是被人知道他跟刘公公有染也不怕。因为他早在贿赂刘公公之时,就在其余几位娘娘宫中各选了一人,施以贿赂。就是以防有朝一日被人发觉,便可以说,他只是想让公公们招呼他的生意。——这几位公公也确实是各宫中负责采买的。至于娘娘们的那点购买能力能不能值回他投入的,那就是另当别论了。他完全可以说他这是长期投资,或者,公公们欲壑难填,他也没有办法。
只是,这不像是圣上安排的人。那些人不会如此警觉。可是除了圣上,还有谁会暗中派人跟着他呢?难道是圣上有了什么发现,所以重新安排了人手?义王疑虑重重的回到了府里。感觉空气里都是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