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仅言却不信。
雪大,御花园白茫茫的一片。
那么鲜艳的梅花,瞎子也能看出来。
再加上史景穿着绿裙青袄,水色的围脖,这么出挑的颜色,跟个行走的青萝卜一样,即使是摔倒了躺在地上,也是一个躺着的青萝卜,即使这个青萝卜上盖着红梅,田令月一样能看的出来。
史景发间少了一支红宝石簪子。
她说雪大,戴着红宝石的簪子才更好看。
去御花园溜了一圈儿,簪子不见了。
史景全身摸摸,才想起来,摔倒的时候,簪子掉了出来,就在她眼前,忘捡了。
杜仅言陪着史景回去找,找到了那堵矮墙,可却没有簪子的影子。
簪子丢了。
田令月手握着红宝石簪子细细地观赏。
赤金打底,圆润光滑,这么一颗红宝石,这么精致的雕工,虽不是宫制,也是民间的大师所作,这样一支簪子,少说得三十两银子,够她母亲张氏吃好些天的药,够普通老百姓过两年日子了。
秀女里有这头面的,只有史景。
以前也曾见史景戴过。
冰凉的簪子躺在田令月的手心,她反复抚摸着簪子,心里有些酸涩,她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女儿,又有田光那个不争气的爹,活了十几岁,从来没戴过这么贵重的首饰。
以前只是羡慕史景有钱。
如今愈发觉得史景讨厌。
怎么哪哪都是她,在御花园也能碰见她。
“主子既然看到她了,怎么装作看不见?”
“史景肤浅,如果在御花园跟我吵起来,让外人知道,那我岂不是暴露了?”
“可是主子,史景明明听到了您跟贵妃娘娘的话,只是不知道偷听了多少。她会不会跑去告发主子。”
田令月将宝石簪子收入盒子里,并不在意。
过了十来天,景仁宫请安的时候,田令月一身素色衣裳,未戴首饰,只在鬓边插了一朵黄花,红肿着眼睛坐着哭。
“马上年下了,宫里要祭祀,要庆典,来来往往的人多,各宫都注意些自己宫里。”皇后说完了这一件大事,给众人分发了果子,她自己也炫了两块,因烧着炭火,殿内暖如春日,皇后有点儿困乏,扶了扶额头才稳住了心神:“各宫的炭火内务府有没有按例分发?”
“回娘娘,都分发了。”
“一应日常用度都够吗?”
“回娘娘,够了。”
大伙规规矩矩的一问一答,田令月的哭声就有些突兀。
再看田令月穿的那样素净,众人不免小声议论。
“才搬到长乐宫没几天,田答应就瘦了不少,哭的这样痛,自然是惹着了贵妃娘娘了。”
“也是田答应命苦,好容易有了宠幸,怎么还分配到长乐宫去了,那不是成了贵妃娘娘的眼中钉吗?”
杜仅言吃着果子不动声色。
史景对田令月的鄙视呼之欲出,她再不愿意相信田令月的眼泪了,田令月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崩塌了。
皇后心善,让人在侧室里准备了温水给田令月洗了脸,而后才坐回来。
“田答应这是怎么了,是炭火不足了?”
“回娘娘,炭火很足。”
“是菜蔬上不够了?”
“很够。”
“那是怎么了,田答应哭的这样伤心。”
“回娘娘,这本是家事。”田令月跪了下去:“如今天冷,夜里少有行人,家父回府的路上,不小心跌入护城河里淹死了。”
“还有这样的事。”皇后错愕。
不过转念一想,天冷,人少,夜里各家铺子早早就关张了,路又滑,护城河的水也涨了,如今天寒地冻的,掉进去扑腾不了两下就冻死了也在情理当中。往年也曾听说过这样的事。
“田答应,本宫这里有制好的菊花茶一罐,赏赐给你,菊花茶能静心,你节哀吧。”
“谢皇后娘娘。”田令月抽泣着。
史景还在想,田令月的爹果然死了,死的这么蹊跷,会不会是田令月跟孟玉珠搞的鬼,孟玉珠就说话了:“田答应,你如今是宫里的娘娘,不单是你爹的女儿了,现在外头,哪天不死人呢,你爹死了,礼部自然会按例给安抚银子的,你在皇后的景仁宫里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难不成让大伙都陪着你哭不成?”
田令月这才不哭了,拿着手帕子擦擦眼泪:“皇上已经知道了此事,着礼部按例给了田家一百两银子安葬,念着我在宫中伺候,又额外给我爹升了一级以示哀荣。皇上也派人查了,我爹那日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就掉进了护城河,是他自己不小心.也是天意,我不该在娘娘的景仁宫失了体统,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田令月说的恳切,又是刚失了父亲,谁能去责罚。
皇后也只有安抚的份儿。
从景仁宫出来,史景攀着杜仅言的胳膊一道儿往永福殿去。
史景觉得脚下虚得很,像踩在云里。
“田令月果然把她爹杀了。”史景面色苍白:“哪有那么巧的事,正好喝醉了酒掉进了护城河。一定是田令月找人把她爹推进去的。”
如果田光是被人谋杀,那幕后指使自然是获利的人。
田光死了,谁会获利呢?
张氏是田光未发迹前娶的发妻,是府里正正经经的夫人。
即便她现在病在榻上,也改变不了她正室的身份。
那些个小妾,按陈国律法,不过是可以发卖的下人罢了。以前虽风光,但那是田光还在世,如今田光死了,张氏说了算,她随便找个由头把看不顺眼的小妾发卖了,也是合情合理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还有田光的几个小妾生的那几个庶出的孩子,一旦田光死了小妾发卖,他们几个的下场可想而知,陈国重嫡出,庶出连爵位也继承不了,何况田光这个小小的官员,田令月才是田家嫡出女儿,那几个庶出的,只能靠边站。
最终获益的,只能是田令月跟张氏。
太和宫里,皇上点了杜仅言侍寝。
二人躺在床上,背手着想心事。
也不去管外头记档的嬷嬷跟太监记了什么账,反正横竖也习惯了,侍寝几次,杜仅言对流程熟得很。
“杜仅言,你在想什么?”皇上问。
“臣妾在想,皇上在想什么。”
皇上一笑,转过脸望着她:“你有没有听说,田答应的爹死了。”
“听说了。听说是失足掉进湖城里淹死了。”
“你相信是失足吗?”
“皇上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