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向四下张望,蓝色身影却遍寻不见。抿嘴笑道:“还有这一出啊,褐衣姐姐真忍得住,这一路来,都没同我讲过半句。邻县那个卖艺的武生,竟然是蓝衣妹妹的相识?”
褐衣笑道:“岂止相识……”
厢房花窗已变得透亮,雪衣倾着身子,显然亦十分好奇,道:“褐衣妹妹快快讲来。”
紫衣也转了出来,几个妹妹把褐衣团团围住,催她别卖关子。
褐衣清了清嗓子,道:“真是无巧不成书。今日我与青衣妹妹出去采买,必得要在邻县吃饭,可那里,就没一个好点的厨子。于是我想,找个茶馆坐坐就好,饭菜我可以自己带,紫衣妹妹做了一只保温的暖盒,我放在食屉下面,一天都不会寒凉。”
“采买完毕,到了饭点儿,我和青衣妹妹把大车停在街边,就在茶棚里坐下,打开食屉,刚把饭菜拿出来摆好,还没动筷子呢,忽然走过来一个武生。隔了三尺多远,他就对我们躬身施礼,说道,这位姑娘的饭菜好香,看着份量也足,小生在此卖艺,尚未得食,可否向两位姑娘化个缘?”
青衣接口道:“我早已见惯,在这个院门外,为了抢菜不惜放下身段的那起子吃货,所以,看见这武生过来讨菜,倒也没觉得他唐突。只是听他说得斯文,便笑问他,你又不是和尚,说什么化缘,讨吃就是讨吃嘛,民以食为天,要口吃的而已,乃是行天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褐衣点点头,说:“那武生听得青衣这般一说,面色大喜,道,姑娘好生讲理,如此便多谢了。言罢也不客气,就在桌边坐了下来。我递给他一双筷子,他便立刻开吃,显是已经饿了。”
青衣道:“见他手不慢,我和褐衣也赶紧动筷子,不过,这人似很知礼,他应该是估计了我和褐衣姐姐的食用份量,刻意留出了一边的饭菜,不沾他的筷子。待到我们停著不食,他才风卷残云,把没吃完的饭菜一扫而光。”
褐衣接着说:“我见这武生为人不错,便问他从何而来。邻县这个地方,被县尊大老爷治理得喜文厌武,讨饭吃没人介意,但当街耍把式,恐怕反会被侧目远避,他怎么会在邻县卖艺呢?”
“他就对我们讲,他是东面临海地方的人,此来是为了找人。因百寻不见,银两使尽,他又谋不到生计,不小心虎落平阳。此地民风淳朴,人心善良,虽然店家不肯让他白住,但见他这几日窘迫,到了饭点儿时,总有人会舍他一碗饭吃。”
“他身子健壮,武功高强,倒也不怕露宿。不过他自小受教,以不劳而获为耻,想着不应该白吃饭,就在这街头,耍了一套最得意的掌法,以报答这里的百姓……谁承想,这么一来,反而没人肯给他饭吃了。幸好,闻到了我们这儿的菜香,他才没有饿肚子。”
青衣抿嘴道:“我和褐衣姐姐听了,都忍不住笑。我就问他,他来寻什么人啊?说不定我们能给他帮帮忙。”
褐衣抢过去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武生小心翼翼,抬起袖口,撑开袖袋,示意我们往里瞧。我和青衣妹妹探头一看,黑洞洞的袖口里闪烁着晶亮的莹光,里面分明是一颗蜡制的荧光菇。”
紫衣反应快,立时悟道:“莫非是我给蓝衣姐姐的那一颗?”
青衣拍手道:“正是。以蜜蜡封制,而荧光丝毫不损,江湖上能有这样精妙手艺的,除了我们紫衣妹妹,还能有谁?我一眼认了出来,心里便打一个突,不知道这武生是友是敌,正想套问,却见褐衣姐姐笑得合不拢嘴,似是知道他的来路。”
褐衣笑道:“蓝衣妹妹对我和大姐早已讲过实情,我一见到那颗荧光菇,便知是那如意郎君前来寻她了。看这武生的模样,似乎与之前那位孙小哥一般,对江湖消息不太灵通。他虽然听说过天衣门,却显然,并不知道天衣小院具体在哪里。”
“邻县的普通老百姓,只知天衣小院是个绣庄,官差捕快则知道天衣小院并非在邻县地界之内,不归他们管辖,更不会前来打探。是以,真正多少知道点儿我们天衣小院实情的,只得那位县尊大老爷。这位武生寻来此处,四处查问不得,他可想不到要找县尊去问,白白花光了银两,还好,他遇到了我们。”
雪衣凝神静听,若有所思。
褐衣续道:“那武生见我一直笑,便问,这位姑娘,莫非认得这件物事的主人?不瞒姑娘,小生此来便是为了寻她。若是姑娘认得,可否指点一二?”
“我就跟他说,我认得倒是认得,不过你贸然前来,总要先问问人家乐不乐意见你,我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在邻县客栈里等着。说,若是这件物事的主人乐意,便会前来与他相见。他大喜施礼,接了银子,就说回去恭候。然后,我和青衣妹妹便赶紧回来啦,哎,蓝衣咋还躲着不出来?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赤衣不依,嚷着:“褐衣姐姐,你这是怎么讲故事的嘛……蓝衣姐姐何时把荧光菇给了那个武生?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听明白?”
青衣按住她,笑道:“别急,别急,咱们等着听蓝衣自己讲,那才更有趣。”
雪衣的眸中精光一闪,忽然提声,道:“门外偷听的那位,这许久了,可愿现身一见?”
院中姐妹大惊,各自回身防备,正房堂屋中忽的闪出一道蓝影,身形如电,直冲向院门,一把拉开,正是蓝衣。
院门大开处,却寂然无人,只见那辆装着采买杂物的大车还停在原地,拉车的毛驴正无聊地啃着地上的青草,听见院门响动,嚼着牙抬起眼,一脸无辜相。
蓝衣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怅然凝立。
青衣问道:“大姐,那个武生难道一路跟着我们前来?我和褐衣姐姐虽然武功不如蓝衣,可也不至于连有人跟踪都查觉不到。何况,那人若是一直躲在院门外偷听,蓝衣妹妹就在这堂屋里躲着,以她的武功,绝不可能没有查觉。”
雪衣轻道:“你不知道蓝衣是怎么遇见这个人的,他武功比蓝衣高,且极擅潜伏。蓝衣入室探查,那人就在屋中,蓝衣却全无察觉,还被那人握往了手腕,丢了荧光菇。那人故意在你们面前露相,一路潜行跟来,躲在院外闭息偷听,不要说你,连蓝衣都发现不了。我若不是适才忽然听出了褐衣所述之中的破绽,我也想不到。”
褐衣追问:“什么破绽?我自己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雪衣道:“你说那人收了银子转身就走,这不合道理。青衣妹妹不知细节,没有疑心那是自然。可你和我都听蓝衣讲过那一晚的详情,那人自称是我们师父的崇拜者,知道天衣门中俱是姐妹,单凭那颗荧光菇,他就能认准蓝衣是天衣门中人,则一听你说,认得荧光菇的主人,他怎么可能猜不出,你和青衣也是呢?”
“他是东边临海之人,距此处千里迢迢,他特地来寻蓝衣妹妹,在邻县耽了许久,未曾得到消息。既然已偶遇你们两个,如何还肯回去耐心等候?万一你俩走了,蓝衣妹妹又不去找他,那他怎么办呢?最合道理的做法,便是假装回去等,转个身再悄悄跟着你们。他与蓝衣交过手,知道深浅,不担心会被你们发现。”
青衣怔一怔,埋怨褐衣道:“姐姐,你这一路笑嘻嘻的,我怎么问你,你都只说,要回来再讲。若是你肯早些告诉我,我一定会提防那人。”
雪衣浅浅笑道:“倒也不必,我猜那人是友非敌,让他跟过来听听,便能听个齐整……哎呀,不枉蓝衣妹妹对他的一片痴心。”
蓝衣跺一跺脚,也不关院门,回身嗔道:“大姐乱讲。”
雪衣正色道:“我才不乱讲。青衣妹妹,你去看看院外那大车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东西?且没多什么东西?”
青衣听懂了,一笑转身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