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暮鼓渐响。
香花楼。
楼外暮鼓催魂,楼内人声鼎沸。
晌午时候那些叫嚣,到底没能影响香花楼生意。
无怪这多人心有怨怼,先要坏了香花楼花魁的名声。
妒恨成疾,一语成谶。
只是这一遭名声没坏了,倒让香花楼更红火了些。
“‘杀生石’没了?”
五娘闺房里,莫诳语扎实一愣。
“没了是甚意思?”
夜神月耸了耸香肩,“就是没了,你摆在河边那块石头,教人一刀劈作了两半。”
“今晨,小女子与华骝一并又去看了一遭,一粟河边已没了那骇人煞气。”
“再往河边凑去,便瞧见那石头被劈作了两半。”
莫诳语听得眉头大皱,仿佛不能置信。
那杀生石有多坚硬,他心里最有底,能一刀将其劈开的,该是何等实力的角色?
“被劈作两半了,就没了那煞气?”他又问。
夜神月却徐摇螓首,“先后顺序难辨,不知是先没了煞气,还是先被劈作两半。”
“倒也是……”莫诳语呢喃着,又问了一句:“现场可有痕迹,能辩出些甚么来么?”
“有足印。”夜神月点头道:“仔细比对了一番,不是我等或赵子誊等人当时留下的。”
“那足印颇为奇特,似垫着高跟,前后掌断连,乃是铁靴。”
莫诳语眸子微微一亮,“骑兵军靴?”
“十有八九。”夜神月再次点头。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又听莫诳语自语起来:“这般说来,城中石伥,不是受那一粟河边的怪石影响。”
“这潭州城里,定还有块杀生石。”
“而且很大。”夜神月补充道:“香花楼与朱宅相隔二十里地,如此之远,却能在同一夜里先后生出石伥,只能是那杀生石煞气影响范围太大。”
“对比一粟河边那块,此城中杀生石大小,该有数倍。”
莫诳语对此判断存疑。
遂又问道:“似这般大小的石块,城中能有几处?”
“多不胜数。”夜神月眉头皱了起来,“潭州人最喜雕石,乃是一股风潮,但凡家中有所盈余,定要在院中布个假山小泉,这假山大小,恰好数倍于一粟河边那块杀生石。”
啧!
流行什么不好,偏要流行布景假山?
心里虽是这么腹诽,可莫诳语一回想,朱宅里、香花楼顶、哪怕太新坊中的公义园,确是都有假山布景。
经夜神月这么一提,莫诳语才算了然。
房里又是一阵沉默。
五娘见是个机会,便将六郎与黄犬之事先说了。
奇怪的是,眼下夜神月似乎已没那么在乎李昭境遇。
听罢这计划,她只淡淡点头应了声:“晓得了,我会与昭哥说清。”
眼看着气氛复又沉重。
忽然。
雷曦推门而入。
“不好!又有石伥!”
……
是夜。
城西,芙蓉坊。
开福寺。
伽蓝宝地,今夜腥风血雨。
莫诳语等人赶到时,寺外已围了个水泄不通。
灯火通明里,一应不良人与斩妖司小吏,仿佛雕塑般伫立,将整座开福寺围护。
或说……困锁。
避免里头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跑出来。
夜神月与雷曦上前亮了腰牌,带着莫诳语就要进去。
“慢着!”那守门的斩妖司小吏好不晓事,却把莫诳语拦下。
“你是何人?闲杂人等不得入……”
莫诳语甚至懒得开口,上去就是一拳将其鼻梁骨打断。
另一人见状,作势便欲抽刀。
“呼”的一声风噪。
莫诳语脚步横挪,一把将其腰刀摁回刀鞘,头槌一顶又将这位放倒。
继而大摇大摆,龙行虎步入了寺门。
路过两女,他还撇嘴嗤笑了声:“你俩这腰牌忒没用,样子货。”
二女无言以对,只望着两个捂脸哀嚎的小吏,不住摇头。
进了寺庙,掠过杨柳淌过长桥,又往里行了好一阵,才来到事发地。
大悲殿。
殿前有一碧浪湖,湖中一亭唤作“祓楔亭”。
眼下殿门前,正是章有余、李昭与赵功名三人。
背后跟着几个身着袈裟的和尚。
斩妖司小吏与不良人,则举着火把在周遭警戒巡视。
“尊者……”
“怎个回事?”
莫诳语懒得再客套些什么,开口先问现场情况。
“阿弥陀佛……”和尚群里走出一老僧,俯身唱过佛号,才道:“贫僧渡缘,见过火行尊者。”
章有余便介绍道:“此乃开福寺住持,渡缘大师。”
照理说,莫诳语该唱喏回礼。
“怎个回事?”
可他依旧不搞形式主义,凝眉再问。
章有余有些尴尬,却还是开口说了。
……
今夜宵禁前,开福寺照例为一些乞儿施粥,施完粥便是寺中僧众用膳,而后齐聚大悲殿念晚经。
这一日,却有个小沙弥念不下去了。
见他嘴上嗫嚅着经文,却东张西望、身子乱扭,似是浑身的不自在。
高座蒲团上,渡缘悠悠举手。
袅袅念经声渐渐停歇。
“海定。”渡缘唤了声小沙弥,“念经时候,缘何坐立不安?”
那小沙弥见师兄弟们望过来,登时燥红了小脸。
“弟……弟子心有困惑难解……无心念经。”
“是何困惑?”
“弟子今日黄昏时,头一次跟着师兄们施粥,瞧见了那些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