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帮?”孔云娥问:“我曾害过你。你忘了?”
“我人好。”冯蕴温和地看着她,“魏君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吗?”
“说了一些。阿蕴,你也苦命。”
听她说得凄婉,冯蕴忍不住笑了。
“你看哪个苦命人是像我一样的?有吃有穿有田地有庄子,有郎君疼爱有仆役使唤?”
这话带了点淡淡的讥诮,听得孔云娥眼眶一红,眼泪都差点滚落下来。
“阿蕴要当真过得好,我也便安心了……”
又想到自家凄凉,苦笑道:“夫家被贼人灭门,娘家也当我是灾星,我们孤儿寡母这些年不容易……”
冯蕴瞥一眼她怀里的孩子。
小孩儿好似感知到大人的情绪,瑟瑟地紧靠着亲娘,紧张、懵懂,又害怕。
她道:“来了安渡,你便放心跟着我。”
孔云娥看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们说,阿蕴眼下跟着,跟着……”
他们私底下说起裴獗,那些话是很难听的,所以,她不知该怎样在冯蕴面前称呼裴獗。
冯蕴了然地笑了笑,“是的,跟着那个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的裴阎王。”
孔云娥瞳孔微缩,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阿蕴,你可还怪我?”
“怪你什么?”
“你本是萧……是陛下的嫡妻,要不是我听冯莹的话,害你们生出误会,说不得此时在台城享荣华富贵的人,就是你了……”
冯蕴笑出了声。
“从来没有过什么误会。何况,我此刻才叫荣华富贵呢,亏得你相帮。”
孔云娥一时弄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
因为当年的阿蕴亲口告诉她,如何如何的爱慕萧三公子,此生不谕。
可惜,那样一个灼灼耀眼的郎君,不仅她冯蕴爱,冯莹也爱,无数的京中女郎都对萧三趋之若鹜,掷果盈车的事不止发生一次……
那时候她们小,不懂那些人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排挤和憎恨冯蕴,明明她长得那样好看那样温婉,对谁都笑,恨不得俯低身子来跟人交往,却从不讨喜……
长大后才渐渐明白……
她们不喜欢的不是冯蕴,而是萧三公子的未婚妻冯蕴。
那个身份带给冯蕴的,从来没有半分好处,只有无穷无尽的噩梦……
别说她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是跪下来做人,也不会有人喜欢她。
在台城,那个京中贵女横行的圈子里,单是冯蕴两个字,便会招来无数的恶意和嫉恨,更何况还有冯莹的挑唆和使坏……
冯蕴和孔云娥是认真把彼此当成过最好的姐妹的。
孔云娥也没有亲娘,在家里受尽了继母的磋磨,两个同病相怜的女孩子,在朱雀桥边,月牙巷里,从孩童时起,便有说不完的话,甚至在菩萨面前起过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年少时的冯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会告诉孔云娥,从无隐瞒……
往事历历在目,孔云娥咬住下唇:“阿蕴,莪当年……很是不得已。”
她搂住尚不知事的儿子,又低低地道:“我也算受到教训了,眼下这些……大抵便是老天为了惩罚我吧。”
冯蕴淡淡一笑。
“当年你敢跟我做朋友,已是不易。至于后来的事,我都原谅你了……”
孔云娥惊讶地看着她,好像不太相信。
冯蕴也不多说什么,给孔云娥的儿子拿个果子。
“云娘,很多事情,我后来才想明白。低头做小讨好他人,是没有用的……真假对错都要用拳头来证实。”
孔云娥盯着她,说不出什么心境,默默地点头。
冯蕴笑问:“魏礼拿着我的信,让你跟他走,你便走了?”
孔云娥迟疑一下,看着冯蕴那双仿佛已然洞悉真相的眼睛,垂下了眸子。
“他们让我来,我别无选择。”
这个他们是指的谁,不言而喻。
魏礼听命的人,是萧呈。
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哪怕有所顾虑,也没有反抗的可能。
孔云娥又道:“我猜,陛下心里还惦着你。”
惦着她,为什么还没有死吗?
冯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我要多谢他了。”
孔云娥看着冯蕴的脸,感觉她原来的样子越发的模糊了。
明明还是那个冯蕴,明媚如初的冯十二娘,又好似变得有些不一样。
她看不出冯蕴在想什么。
“阿蕴叫我来安渡,究竟为何?”
冯蕴笑:“他们让你问的吗?”
孔云娥摇摇头,“他们只说你近况不好,让我来陪陪你,并没有交代别的。”
这倒有些出乎冯蕴的意料。
她伸手摸了摸孔云娥怀里的孩童,手放在他的头上,怜爱地道:“你不想替衡阳找到生父吗?”
孔云娥的脸,登时煞白一片。
“阿蕴……”
这是她藏得最深最痛的秘密。
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衡阳不是她那个死鬼前夫的嫡亲血脉。
为何早来安渡的阿蕴,会一清二楚?
孔云娥的害怕显而易见。
冯蕴微微笑了起来,表情有那么几分诡异。
“别害怕,我不会告诉别人。”
孔云娥声音瑟瑟,“阿蕴莫非真有先知之能?”
对冯蕴从小到大的事情,孔云娥是知根知底的。冯蕴小时候很活泼,常会出语惊人,说些别人不知道的古怪话。
最大的壮举是说中了一场全军覆没的战役。从那以后,台城那些世家女郎,更是个个戳她的脊梁骨,骂她是妖怪,灾星。就连大人们也会避着她,好像她才是那场战争的始作俑者,是她害得那些将士战死沙场一般。
当然,孔云娥的事情,是发生在后来,冯蕴从晋国再返齐都之后,而当年此时的她,不会知情……
重生归来,自然而然先知罢了。
“你就当是吧。”
冯蕴不承认,也不否认。
让孔云娥对她有畏惧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