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抬眼一看,队尾一个年轻女子扯着身后的小男孩不放,接着就有几个小伙冲了过去,老人们赶紧上前劝阻,乱哄哄闹了好半天终于才平静下来。
那几個小伙好容易才同意让那小男孩跟在队伍后面,不过还是勒令他领完粮就赶紧滚,再也不要到村子里来,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林海吃惊地问那几个上前劝阻的老人:“怎么回事?这怎么还有二鞑子?”
“什么二鞑子,都是一个屯子里的亲戚。他爹当初给鞑子卖命,那也是为了混口饭吃,现在人都死了,还翻这些旧账作甚?”
“也不全是,狗娃他爷爷在世时,就天天念着要去建州投鞑子。他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头来还不是被一刀杀死了。”
“嗨……他爷爷那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当年也就随口说说。至于狗娃他爹,当了二鞑子是好事也做过,坏事也做过,但这都算不到狗娃头上,他才多大点的崽?”
“那倒也是,但你说这老天爷也是瞎了眼,狗娃他爹一个二鞑子到头来还能留个后,俺全家就只剩下一个孤老头子,活着也没甚意思。”
“你要这般说,那些真鞑子不更是坏事做绝,现在还都活得好好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理报应?”
“人在做天在看,俺们逃难的时候,鞑子都已经吃不饱饭,现今还不知饿死多少人。这帮天杀的哪会种地?把汉人都逼跑了迟早全饿死,嘿,报应哪!”
几个老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林海总算是搞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个村的难民都是辽阳附近老乡,小男孩狗娃的父亲在城里做小本买卖,辽阳城破后给鞑子做向导,领着一队后金兵进驻周围几个屯里,还把自己浑家和孀居的妹子都送给了领头的鞑子暖炕。
鞑子对狗娃他爹倒也器重,让他帮着管理周围几个屯的汉人,于是狗娃他爹趁机作威作福,过节较深的几户人家都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不过总的来说他对本屯的人家还算照顾,所以也有人对他心怀感激。
后来有一天晚上,一队鞑子兵在狗娃家喝醉了,强拉当时只有十岁的狗娃他姐上炕。狗娃的爹娘抱着鞑子的大腿苦苦哀求,结果被一刀一个像砍白菜一样砍死,狗娃他姐也在当天晚上被十几个鞑子蹂躏致死。
狗娃被他叔叔收养了,不久后鞑子开始杀无谷之人,辽东遍地都是义军。屯里的青壮们趁着鞑子兵出外平叛,把留在屯里的鞑子男女杀了个精光,附近几个屯子群起响应,纷纷杀了留守的鞑子,大伙儿一起逃亡。
狗娃他叔是这次行动的带头人之一,被一个凶悍的鞑子健妇用顺刀砍伤,不久后就死在逃亡途中,碾转来到庙岛的就是眼前这百十来人。
大家伙儿都恨死鞑子了,连带着也恨狗娃他爹这个二鞑子,于是不少人都把气撒在狗娃身上。尤其是刚才那几个小伙,好几次都差点把狗娃打死,幸得其他人劝解才没有下死手。
不过狗娃在这个村子也待不下去了,只能在庙岛上四处乞讨,当然原来的几个邻居还是偶尔接济于他,要不然早就饿死了。
狗娃轻易不会到村子里来,因为一来就会被打,这次估计也是实在饿极了才偷偷跑来找那几个邻居,结果就碰到了林海等人在此施舍。
“狗娃,你恨不恨你爹?”狗娃排在队伍的末尾,领完粮食后听到有人跟他说话。
“我恨我爹瞎了眼。”狗娃抬起头来,眼神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厉,“方才要打我的那几个,当年都是我爹手下的二鞑子。”
林海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那几人为何要打狗娃,于是又道:“那你怪不怪你爹做二鞑子?”
“不怪,我叔跟我说,当年想做二鞑子的人多着呢,大家伙儿被官府逼得活不下去,都盼望着鞑子早点来。”
“我爷爷本是辽阳城的富商,当年被大太监高淮抓去,我奶奶变卖家产把爷爷赎回来,但已经被打成了残废,一辈子下不了炕,天天念叨着要去建州投鞑子。我奶奶只能到窑子里卖身,才养活我爹兄弟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