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望着这满洞的仙人学子，又看看那高坐讲经坛的菩提祖师，忽地冷冷一笑：“祖师，你可知，俺如今也认了个师父。”

菩提祖师沉着脸看着孙悟空。

“俺那师父，是来自东土的和尚，人称唐僧，吃肉杀生，样样不拉，贪婪妄语，无戒不犯。俺原也心中疑惑，恐小师父如此任性，怕是取不来真经。如今看来，倒是俺见识短浅了。”

菩提祖师沉着脸道：“悟空，你到底想说什么？”

“俺想问祖师，何为善，何为恶？何为因，何为果？那戒律又是定给谁的？为何佛祖自己不在乎，却偏偏要三界众生，断六根，戒五荤，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孙悟空，大胆！”三星洞中，那些个仙人学子，齐声斥责。“大胆”两字在洞中往复回响。

要是当年，孙悟空此刻必已经跪下认错了。

然而如今的孙悟空却冷冷一笑，朝那些仙人学子喝道：“都给俺住口！你们这些庸人，空度这许多年月，只知在这三星洞中，听学讲经，做禅论道，却不知那些经，本就是错的！”

“孙悟空，你说什么？！”菩提祖师震怒，声音威严，在洞中隆隆作响。

孙悟空丝毫不惧，高声应道：

“俺师父曾说过。佛祖当初得证佛身，走的是自己的道。然而他证道之后，却定下戒律，想要左右别人的道。天下万物生灵，各个都有自己的道，为何偏要按照佛祖的来？”

“众生愚钝，若无佛祖指点，何日方到彼岸？”

“走自己的道，虽苦海无涯，但终有尽头。走别人的道，才如镜花水月，缘木求鱼！即便得了道，也是伪道！”

“孙悟空，满口胡言！佛祖证道之后，座下诸多弟子，皆得菩萨果位，其中更不少成佛者。你说佛祖左右别人的道，殊不知，正是因为佛祖教导，众位弟子才得正道！”

孙悟空冷笑：“按照祖师刚才所说，俺老孙一路打杀，保得那唐僧取了真经，也能给俺个佛当当。可这是哪门子的佛？俺心中既无慈悲，更无大爱。俺心里只有俺自己的长生，俺眼里只有俺在乎的人。这样的孙悟空，即便得了佛身，也是假佛！这送来的佛身，不要也罢！”

菩提祖师冷笑：“孽畜，真是不知好歹！天大的机缘，在你口中竟成了假的。成佛就是成佛，哪有什么真假！一切不过是你心中的妄念罢了！”

说到这里，菩提祖师嘴唇微动，喃喃念诵咒语。

孙悟空拿出了金箍棒，拄着棒子冷冷地瞧着。

菩提祖师念了片刻，忽发觉没有动静，这才仔细朝孙悟空看去，忽然大惊失色：“孙悟空！你的金箍呢？”

孙悟空楞了一愣，方想起自己在两界山初见小师父时，小师父曾向观音菩萨讨了三个金箍。自己那时因着好奇，曾想将那金箍戴在头上，还被师父痛骂了一顿。

现在看祖师的神情，竟像是自己本该戴上那金箍？之所以没戴，正是小师父阻了自己！

孙悟空想起小师父说那金箍戴上之后，便被念咒之人掌控生死。又见祖师刚才念咒，不禁心中暗暗发寒。

“什么金箍？”孙悟空故作不知，冷笑道。

“孙悟空，你心不净，志不诚。那金箍配有定心真言，就是定你的心，约束你这猴子。如今没了金箍，我看你也别想求什么长生，证什么正果了！”

“没那劳什子定心真言，俺老孙照样能得证大道！”孙悟空豪气万丈，一抡手中的金箍棒，“哪怕要付出百倍辛苦，也比成了一个假佛强！”

菩提祖师冷冷一笑：“孙悟空，你想长生，这就是唯一的路。我指给你一条明路，你倒不曾心存感激，反而胡说八道，冥顽不灵。既然如此，你走吧！”

菩提祖师话音一落，孙悟空只觉眼前一花，便已置身三星洞外。

洞门紧闭，菩提祖师的声音自洞内冷冷传来：“从此不许说是我的徒弟。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悟空打了个寒颤，觉得耳熟，方醒悟这和当年祖师将自己逐出方寸山时所说的话，一般无二。

那时，孙悟空听了只觉得伤心悔恨。

此时再听，却觉一身轻松。

心中一动，眼前的景物便像水中的波纹，晃动起来。

而这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也像那洇了水的画卷，化了水墨，消失不见。

孙悟空刚出幻境，四周冷水就涌了上来。

孙悟空急忙先掐上避水诀，扭头四望，却看到山风妖王就在他不远处，看那神情，似也是刚刚从幻境出来。

妖王脸色似悲似喜，呆呆地立在水下，满头乱发在水中像是摇曳的水草，却也不见他掐个避水诀，避一避。

孙悟空用法术传音道：“熊瞎子，你怎么在这里？俺不是让你和小龙待在一起吗？”

山风妖王醒神，见到孙悟空，既不惊讶，也不答话，只四下打量这水下的情形。

孙悟空又问道：“你可见到了师父？”

山风妖王这时抬手指了指远处，那里隐隐有一座殿宇。

孙悟空这时也看到了那殿宇，奇道：“这殿宇看上去眼熟，倒像是外面山上道场的影子。”

说着就朝那殿宇游去，山风妖王默不作声地跟上。

游了一会，孙悟空发现有些不对劲，怎么那殿宇总是在那不远不近之处，自己游了这半天，竟似没有一点靠近的样子？

孙悟空停了下来，看向山风妖王。

那山风妖王一直脸色阴沉，自见了孙悟空后，也未说过话。

孙悟空心中生疑，仔细看了看山风妖王，目光落在他脑袋上的金箍上，心中突然一动。

这金箍本应该套在自己的头上，但是因着小师父阻了一阻，自己就免了这束缚。而这山风妖王的金箍却是小师父亲自给的。

这金箍配的是定心真言，小师父不想自己被定心，却又想山风妖王定心，这又是为何？

“熊瞎子，俺觉得这水有古怪。”孙悟空朝山风妖王传音道。

山风妖王这时也停了下来。同样地，他也察觉游了这半晌，并没有靠近那殿宇。他看了看孙悟空，突然将黑缨枪祭了出来

“你到底是真是假？难道这里还是幻境不成？”

孙悟空连忙道：“俺刚刚才出了一个幻境，你莫告诉俺，这也是幻境。”

山风妖王冷笑道：“这处地界本就有古怪，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假的？不如你让我扎个窟窿。若是我真能扎中了，你便是真的。若是我扎不中，你便是假的。”

“放屁！”孙悟空掏出金箍棒，怒道，“俺若是能让你扎中了，那才是假的。”

山风妖王冷冷一笑，却是将那黑缨枪收了起来。

“如此粗鲁少智，倒像是个真猴子。”

孙悟空这才醒悟，原来山风妖王只不过是言语逗弄他罢了。

孙悟空心中不爽，道：“我知我是真的，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假的？”

山风妖王冷笑道：“孙猴子，你也想上来给我扎个窟窿？你可省省吧，我可不会站在那儿让你逞威风。”

孙悟空觉得山风妖王言语间的语气倒是和平常无异，又见他头上的金箍在水中仍然闪烁着微光，看来应是真的。便道：“俺一进水中便进了幻境，你可是也一样？”

山风妖王默默地点了点头。

孙悟空接着道：“俺见刚才的幻境并不凶险，倒像是问心。俺猜这幻境是这小须弥山的灵吉菩萨所设，是用来给道场修行的弟子问心涤尘的。远处那殿宇应该就是这处秘境的出口。只是你我既然无法靠近那出口，想来并不算是通过了考验。”

山风妖王沉声道：“那如何才算通过？”

孙悟空微微皱眉，想了一下道：“按理来说，刚才那个问心，俺算是通过了。你如何？”

山风妖王的脸色阴沉了一下，片刻后答道：“我既然能出来，自然也是通过了。”

孙悟空皱眉沉思道：“我的幻境是当初学艺的地方。熊瞎子，你的幻境是什么？”

山风妖王的脸色更加阴沉，沉默了片刻，方道：“我的幻境是当初的黑风洞。我看到了当时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