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和三叔刚进了刑部的大堂就有人搬了两把椅子让他们坐下,然后还端上了茶水,之后尚书大人连惊堂木都没有拍,就直接开始了问话,问的也都是乌家马场日常的工作之类,最后竟然与你父亲聊起来究竟大宛马饲养在家中还能不能成为良驹。”
礼错说话有意压低了大嗓门,这让他多少有些不习惯,所以故事的趣味性大打了折扣,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讲的笑话一向都不怎么好笑。
此时礼错正背靠着墙壁坐着,墙壁的另一边是厨房,一位令他夜不能寐的少女正在忙着几样小炒,这些日子来,有事没事便来此地坐坐已经变成了他和李霁的一种习惯,更何况,此间的主人还会时不时招待他们一些吃食,而今日更是殊为难得,李霁因为皇帝陛下的传召不能来,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一墙之隔。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几个人就这么拉着家常,愣是把茶水都饮到没了滋味之后,刑部的人呈上了两份供状。”礼错没有注意到墙另一边,已经沉默了好久,既没有姑娘好听如百灵鸟的说话声,也没有铲勺与铁锅的金属碰撞声。
“供状上没有写乌家通逆的事,只是避重就轻的写了一些不相关的事,你父亲倒还好,苦笑着画了押,可三叔脾气还真是火爆,当场撕了供状,指着几位大人的鼻子骂了起来,最后这次过堂还是不了了之了。”
礼错自顾自的说着,直到他终于听到了乌莲娜低声的抽泣。他慌忙跑进厨房,看见乌莲娜正坐在柴堆上,双手捂着脸,尽力掩盖哭声。礼错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礼错……哥哥……对不起……”乌莲娜看见礼错进来,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发出了声响,断断续续的说道,“我知道……你和陈大哥还有两位殿下都在……都在拼了命为我们的事情奔忙,也知道如果不是你们的回护,我们家……他们……”乌莲娜尽管努力在控制情绪,可最终如此巨大的压力还是压垮了她,如若无人的嚎啕大哭起来,“可即便如此,也终究不是个办法啊!”
礼错沉默的面对少女的泪水纵横,却毫无办法,他当然知道,即使四皇子李霁亲自维护,即使德高望重的陈松老太师动用他的影响力,让他占据朝庭半数的弟子尽力施为,又或者,即使帝国的储君,天下未来的主人也在暗地里偷偷动用力量,只要那个人,那个坐在龙椅之上,藐视众生的人依然认定乌家就是叛逆,其他所有的努力也都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不知道乌家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不知道乌莲娜的时间还有多少?
想到这,礼错感觉一阵无力感袭来,他不得不扶着墙才能勉强维持站姿。至于劝慰的话,或者什么“一切有我”之类的豪言,更是无从说起。
乌莲娜发现他的异样,止住了泪水,抱歉的看着他,挣扎着起身过去问道:“礼错哥哥,对不起,是我任性了,你没事吧?”
礼错苦笑着摇摇头,突然身上一凛,面色凝重的拉起她跑到了院子里。
院子本应该紧闭的大门此时正敞开着,一黑一白两个人正站在院子里,好像刚刚走进来。穿黑衣服的人肩上扛着一把同样通体漆黑的大枪,一双眼睛透着空洞又冰冷的目光,见到礼错,满是胡茬的嘴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浅田兄,从刚才开始你就手都没伸一下,陛下派我们两个一起出来,这功劳可怎么算?”
被叫“浅田兄”的满身皆白,身高比起本就普通的黑衣人还要矮上一头,除了脚上的木屐和奇怪的装扮显示出他是一个东瀛人外,腰间一把殊为长大的倭刀也极为显眼。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黑衣人的话,只是轻抚了一下刀柄,说道:“武士的剑只斩能承受它锋芒的东西。”
不必自我介绍,礼错已经知道了两个人的身份,皇帝陛下的墨衣使魏长安,和净衣使浅田一荣。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那么他们不请自来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了。
礼错目光冷冽的盯着两个人,挺直腰背尽量遮住乌莲娜小小的身形,手搭着佩剑,冷冷申饬道:“你们可知道这里是五皇子殿下寓所,属于皇家禁地,擅闯进来可是不赦之罪。”
“呵呵?”魏长安饶有兴致的看着礼错,将肩上的虎魂大枪在脖子上饶了一圈,扛在另一个肩膀上,这个动作使本就邋遢的衣服更添了几道褶皱。“即是五皇子的寓所,为何此处会藏着娇客啊?再说,你又几时见过五色衣使不带着皇命就自己行动的?”
关于礼错女性化的面孔,比这更难听露骨的揶揄他也听过多次,所以并没有多愤怒,只是缓缓抽出了佩剑,说道:“京城内的安危,本就由四皇子殿下负责,所以此间别院也在九城兵马司的保护下,二位请回吧,陛下若有何旨意,自然会有宫人传达,莫非二位也已经入了宫籍?”
当朝天子对内监信任有加不是什么秘密,朝中许多要事都是他们代表皇帝执行,可无论如何,称呼别人太监总是一种侮辱,浅田一荣或许对中文理解的不那么深刻,魏长安的笑容下却堆积满了愠色。
“少将军真是深得乃父遗传,令人讨厌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说着,魏长安一抖肩膀,硕大的虎魂枪就像一条活物钻进了他的掌心,直刺向礼错。
礼错知道凭自己的实力不足以抗衡一位五色衣使,布置在周围的若干高手连一声警示都没办法发出就是一条再明显不过的佐证,可此时他身后有一条他就算死也不愿意退让半步的线,他只期望着能拖住他们一会,给乌莲娜留下逃生的时间,或者,自己这位忠良之后的鲜血染红他们的衣裳后,会引起朝臣的不满,为乌家翻案赢得一丝机会。
所以魏长安完全没有预料到面前的少年将军会如此不要命的攻过来,而自己又不至于真的要了他的命——尽管他很想,所以一时间倒是被礼错占了上风。
礼错又一剑大力劈来,竟然强行震开了魏长安扫来的枪锋,魏长安手心一麻,骂道:“小子吃什么奶长大的,倒是好大的力气。”说着退了两步,摆出了一个防守的姿势。
礼错心中暗喜,他对自己的武功有明确的认识,也曾经在京城大战中见识过魏长安的实力,所以他并没有认为自己真的在武力上胜了魏长安一筹,而是第一时间认为一定是魏长安卖了四皇子,或者是陈老太师的面子,故意在放水。
可这个天真的想法很快便破灭了。
魏长安似乎看透了礼错的想法,嘲弄的一笑,紧接着调转枪头,以枪的尾端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