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懋生低头望着白色骨瓷调查羹里盛着的酱色汤汁,只觉得喉咙发紧,无任如何,也张不开口。就好象这一口喝了下去,就如同一种默许,默许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如同一个承认,承认了以前的努力都是白费的 那哪里是醒酒汤,那是一杯失败的苦茶! 和叶紫苏在一起的苦涩不堪,好象又一点一点的回到了他的心里,从前的暴烈狂燥,好象又一点一点的在他身体里苏醒 他的目光如鹰,一点点,犀利地从调羹移过去,停在了那雾气氲氤的眼睛上 熬过了和叶紫苏在一起的日子,不就得到了顾夕颜吗那个胡说八道只为哄他开心的女孩子,那个在他最冷的时候给了他温暖的女孩怎么有一天,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怏然的小妇人了呢?他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他齐懋生迈不过去的坎就是拖,也要把夕颜拖到他想要的方向,就是拽,也要把夕颜拽到他想要的地方去 齐懋生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坐直了身子。 贞娘露出一个温柔可人的笑容,娇羞地喊了一声“爷”。 如果是夕颜,看见他不耐烦喝什么醒酒汤,就会瞪着大大的眼睛,把调羹塞到他的嘴里,或者是,挑着眉,望着他俏皮的眨着眼睛,然后噙了一口蜜色的汁液渡到他的口中 齐懋生不由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想到这里,他全身一震。 “你说,这醒酒汤,是夫人亲自煮的?”齐懋生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调羹上,“是哪个夫人煮的?” 是怕顾氏不同意吗? 念头一闪而过,贞娘笑道:“自然是少夫人煮的!” “少夫人煮的”齐懋生低沉的语气里,有着贞娘不懂的阴森,原来清冷的目光,也突然间明亮得犹如六月正午的阳光般暴烈起来。 四平表情有些呆滞地蹲在屋子的窗棂下。 少夫人,就象梨园的梨花木,看着就能让人从心里透着暖意如今,却要亲手把女人送到自己丈夫的身边,不知道有多伤心难过呢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烦躁的站了起来。 被北风吹得呼呼乱响的树林,突然就出现了两个女子的身影。 四平“哎呀”一声,就掂起了脚。 不会是看错了吧! 怎么那样子,象是 他急急地赶了过去。 真的是少夫人耶,大冷天,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夹袄,眼睛还红红的。 他不由地就狠狠地盯了段缨络一眼,然后才转了笑脸迎向了顾夕颜:“少夫人,你要不要到前边的暖阁坐坐我帮您探着” 顾夕颜脸上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她凝眸的望了四平一眼,道:“不用” 说着,就挺直了背脊朝正屋走去。 四平就被那散发着淡淡优伤味道的笑小小的惊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夕颜已踏上了正屋的台阶。 少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对劲。 四平急急地赶了过去,绕到了顾夕颜的前面挡住了她:“少夫人,少夫人” 他咳咳巴巴地轻声低语着,又怕惊动了屋里的人,又怕挡不住顾夕颜,怕她看见了伤心 顾夕颜回过头来,冷冷地望着四平。 清冷的目光,带着势不可挡的决然。 在那样的目光中,四平竟然畏缩了下来。 顾夕颜绕过呆呆的四平,轻轻地推开了门。 夕颜,煮的吗? 那个总是把自己的偷懒说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般的夕颜每次他喝了酒都用蜂蜜水随便冲冲还说是独家秘方哄他喝下的夕颜,半夜三更,给他煮用醋做醒酒汤不派贴身的婢女,却派了一个出身高门的寡妇沾上了就势必给个名份的人夕颜,是在逼他作选择吗? 齐懋生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由又问了一声:“是少夫人亲自煮的?” 齐灏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贞娘不解的情绪。 可这个时候,她已没有时候去仔细的揣摩了,忙点了点头,道:“是啊,是少夫人亲自下厨做的” 贞娘的话音未落,齐懋生一脚就踹在了她的身上:“你这个贱婢” 屋里黑黑的,没有点灯,只有多罗呢门帘的缝隙里,溢出温暖的光线。 顾夕颜顿了顿足,吸了一口气,正想上前,就听见屋传来一声女子痛苦的“哎呀”声,还夹着碎瓷声。 她一怔,和身后的段缨络交换了一个眼神。 还没有等她回头,顾夕颜就听到齐懋生特有的低沉嗓音:“少夫人亲自煮的嗯,少夫人亲自煮的”那是顾夕颜不熟悉的语调,生冷,坚硬,暴戾甚至让人觉得有隐隐的杀气。 “真的,真的是少夫人亲自煮的”贞娘软软地伏在地上,只觉得有热热的液体从自己的口里流出来,充满了刺鼻的腥味。 那一脚,一点也没有留情。 身体被抛到了空中落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全身都疼,让人动弹不得不知道到底哪里受了伤! 但她心里已明白,自己一定是什么地方说错了,所以齐灏发现了破绽可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的,只有一认到底,让齐灏去怀疑他的猜测 望着贞娘如死灰的面色,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晦涩光茫,齐懋生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感谢顾夕颜那些乱七八糟的坏毛病。 夕颜,很会做饭,却不爱下厨她说,会把她的美丽给熏没了那些所谓亲手做出来的菜肴,都是她站在厨房的外间,用口述,然后厨子根据她的指示来做的夕颜,自从嫁他之后,就从来没有下过厨 想到这里,齐懋生突然间就恨起来。 恨自己,为什么对她就甘之如饴恨夕颜,为什么对他弃如敝屣 他挥手间就把身边的炕几扫到了地上,愤然地喊了一声“四平”。 刚踏进门槛的四平,听到了那一声喊声,感觉如听到了纶音一般。 至少,别让自己去面对少夫人的悲伤 他小跑着进了耳房。 一撩开帘子,他就看到了软软地伏在地上的贞娘。 她嘴角流着血,艰难地抬着头,目光中满是凄楚和期盼地望着齐懋生。 四平一怔。 凭着他多年在齐懋生身边出生入死的经验和对齐懋生的了解,贞娘,好象伤得不轻 可这,都是唱得哪一出啊! 四平额头立刻就冷汗冒出来。 那边齐懋生一看见四平那呆呆的熊样,心里刚刚平熄些了火,立刻就烧了起来。 红鸾,四平一个,两人,全都是这样,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难道还真给魏夫人说着了,有的时候,就是不能惯着 “你把顾夕颜给我叫来”齐懋生的声音里,含着怒意,“说我喝醉,让她来,来服伺我” 四平站在炕缘边,就吞吞吐吐地喊了一声“爷”。 少夫人正站在帘子外面呢? 爷这样不管不顾地发脾气,要是万一少夫人恼了,爷又要怪自己不机灵了这,这让他怎么说好啊! 四平的犹豫,看在齐懋生的眼里,就成了另外一种表情。 是因为自己早已没有夫纲,所以,没有人敢在这风雪夜去叫顾夕颜一声了吗? 他抬起一腿就踹在了四平的身上:“给我去叫人去你怕什么,嗯,怕什么?顾夕颜,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她做到了哪桩?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她又遵循了哪条?刺鞋作袜,引线绣绒,她又会哪一件?将夫比天,敬重如宾”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隐隐已有了哽咽 就算是这样,他心里只有欢喜,没有抱怨的时候 齐懋生颓然地倒在了床上,低声喃语道:“我不舒服,不舒服,把夕颜叫来把她给我叫来” 四平抬头,就看见闭着眼睛的齐懋生,昏昏的灯光下,眼角有晶莹东西在闪烁。 难道是泪水? 顾夕颜紧紧地握住段缨络的手,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 四平撩帘间,她看到了软软地伏在门口贞娘。 她衣冠整齐,脸色煞白,痛苦地捂着胸,嘴角的鲜血,滴滴答答,在青色的蔓砖上聚成了一团乌黑的污渍。 顾夕颜的脸色,也和贞娘一样,变得煞白。 懋生,那一声声虚张声势的谴责里,却透着消散不开的浓浓悲痛,甚至那些压制的哽咽声,都象针一般,扎在了她的心里。 原来,在现实的境子面前,自己从来没有从那个自卑、怯弱的小女孩的身影中走来出。 是不是一定要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才会知道自己错的有多厉害,做得有多可笑。 因为生命的尽头是死亡,所以早早就选择了不呼吸,因为知道没有孩子会给两人的夫妻生活带来怎样的伤痛,所以早早就选择了放弃对懋生的努力视而不见,对懋生的伤心难过置若罔闻,画地为牢,自以为是的自怜自怨,逼着他一天天朝着自己的禁区走去,推着他一点点的靠近自己的底线,却还在暗暗的庆幸,这是他的选择,这是他的放弃,这是他的背叛,我只是无奈的顺从了而已其实,她只是在把那些自己悲伤难过的理由都推给懋生 眼泪无声地从顾夕颜眼眶中流了出来。 勇敢无畏的懋生,自信坚毅的懋生,从容不迫的懋生,被自己的自私卑劣折磨的狼狈不堪,甚至没有了尊严却还试图挽留,却还不愿意放弃。 那是让她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愿意伤害的懋生,那是让她想起来就感觉到甜蜜的懋生,那是让她看见就喜笑颜开的懋生还说什么喜欢自己,才是那个最恨心的人,才是那个最懦弱的人,才是那个伤他最深的人 谢谢大家!,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