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公元353年),暮春之初。
古人有上巳修禊的习俗,也就是在三月的第一个上巳日,临水洗濯,去除不祥。
今年的上巳日,在三月初三,各地公署都已闭门休假。
会稽内史王羲之与宾客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所谓内史,职责与太守相当。
司马昱受封会稽王,会稽郡为其封国,因此当地主官不称太守,而称内史。
参与这场盛会的有名士谢安、其弟谢万、郗超的叔父郗昙、前荆州刺史庾冰之子庾蕴、庾友、右军长史孙绰、行参军徐丰之、前馀姚令孙统等等,以及王羲之的子侄后辈,连带王羲之,共计四十二人。
当然,女眷、随从,不在四十二人名单之中。
如今的晋室,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别看北方大乱,形势一片大好,但桓家父子毫不遮掩的野心,使得江东有识之士,无不为此焦虑不安。
尤其是担负北伐重任的殷浩,固执己见,不纳忠言,更是让人忧心忡忡。
此前,尚书左丞孔严就曾劝说殷浩:
‘观顷日降附之徒,皆人面兽心,贪而无亲,恐难以义感也。’
希望殷浩不要太过倚重那些胡人,但是殷浩不能听从。
毕竟姚襄在他的北伐计划里,将会担任重要角色,怎可少了姚襄的帮助。
会稽,山阴,兰亭。
王羲之与众宾客道:
“今日高朋满座,佳期难得,诸君不妨忘却庙堂之忧,纵情于山水之乐。”
别看王羲之与桓温关系友善,也主张殷浩与桓温缓和关系,但真要论到心底的倾向,自然是希望桓温能够扶保晋室,莫要行逆臣之事。
也正是因为时局艰难,王羲之才会借着上巳修禊的机会,与他们一同排解心中的苦闷。
宾客闻言,纷纷称善。
与旁人携带家中女眷出游不同,谢万的妻子留在了家中,并未随行。
谢万时年三十四岁,与谢安同年生人,并非同母。
妻子王荃执意留在家中,自然因为是其父与王羲之仇怨颇深。
王荃是王述之女,出自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有着共同的祖先,秦将王翦。
王述与王羲之自小齐名,但二人关系素来不睦。
此前王述担任会稽内史,因为母丧去职,接替他的正是王羲之。
王羲之曾数次与人提起,要去吊唁王述的母亲,却始终没有成行。
有一次甚至走到了王述的家门口,但不等王述出门迎接,便转身离开。
王述认为王羲之是在刻意羞辱自己,二人早已势同水火。
而王荃作为王述之女,又怎会参加王羲之发起的这场雅会。
好在谢万并不孤单,有侄儿谢玄与他同席。
谢玄作为谢安最重视的后辈子弟之一,与其堂兄谢朗被一并带了过来。
谢朗是谢安二哥谢据的长子,谢据早逝,因此,谢奕、谢据的子女都是由三叔谢安抚养长大。
众人引溪水,为流觞的曲水,列坐其次,任由酒杯在顺水漂流,停在谁的面前,就由那位宾客饮酒赋诗。
王羲之抛砖引玉,赋诗道:
“代谢鳞次,忽焉以周。欣此暮春,和气载柔。
“咏彼舞雩,异世同流。迤携齐契,散怀一丘。”
众人称赞,王羲之先饮一杯,而后再取一杯,放于曲水之中,酒杯随波逐流,停在了右军长史孙绰面前。
孙绰曾在建康担任尚书郎,在桓熙克复长安之后,上表请求迁都长安,孙绰便曾旗帜鲜明的反对迁都。
他从水中拾起酒杯,稍作沉吟,赋诗道:
“春咏登台,亦有临流。怀彼伐木,宿此良俦。
“修竹荫沼,旋濑萦丘。穿池激湍,连滥觞舟。”
众人赞道:
“当饮!”
孙绰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王羲之于是再取一杯,置于曲水,酒杯顺流而下,停在了时年十岁的王献之面前。
王献之少负盛名,但毕竟也才十岁,让他顷刻间得诗一首,属实难为了他。
但规矩就是规矩,作不成诗,就得罚酒三杯。
王献之终无所得,在众人并没有恶意的笑声中,自罚三杯。
王羲之又取一杯,重新放入水中,最终停在了桓温第五子,桓熙的五弟桓伟面前。
桓伟年方十五,生性平厚笃实,虽然没有特别突出的军政才能,但还是颇受桓温的喜爱。
这一次王羲之在兰亭会友,桓伟代表其父,有幸躬逢盛会。
桓伟拾起酒杯,沉思片刻,咏道:
“主人虽无怀,应物贵有尚。宣尼遨沂津,萧然心神王。
“数子各言志,曾生发清唱。今我欣斯游,愠情亦暂畅。”
咏罢,众宾客皆道:
“当饮!”
桓伟同样斟满一杯,饮下杯中酒水,与众人笑道:
“如此盛会,只恨家兄不在,否则定能畅快诗情。”
桓熙此前抄诗不少,但大多是与谢道韫的闺房游戏之作,不曾道与外人。
直到一篇聊以慰藉之作,《代福禄县伯拟节妇吟》问世,被时人传为佳话,在江南诗坛也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王羲之与桓熙虽然未曾蒙面,但多有交集,毕竟桓熙时常派人前来向他求字。
听桓伟这般说,王羲之不由微微颔首:
“幼道(桓伟)所言甚是。”
桓温长子桓熙为伯道,次子桓济为仲道,三子桓歆为叔道,四子桓祎为季道,轮到第五子桓伟,桓温就给定了幼道。
说着,王羲之与众人提及一件往事,正是桓熙送来《行路难》一诗,请王羲之题在折扇之上。
王羲之感慨道:
“伯道之诗,我更钟爱《行路难》,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愿与诸君共勉。”
王羲之仅仅只是咏了一句,众人纷纷求问全诗,无奈,他又只得将全诗与众人吟咏一遍。
听着周围人的赞叹声,谢玄不由挺起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