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面皮发颤,嘴唇黑髭不停哆嗦,两手紧紧抓住御座扶手。
张迪侍立在御位侧后,离得最近,清楚听到官家嘴里不停念叨:“逆子......逆子......”
张迪咧嘴苦笑,难怪官家恼怒万分,实在是这位十三哥再一次让所有人出乎预料。
看似认错服软,实则偷换概念、避重就轻。
偏偏态度谦卑恭敬,叫人挑不出毛病。
说他不知悔改吧,人家现在就跪在殿阁里,痛哭流涕,祈求饶恕。
说他认罪领罚,可跟谏书案有关的罪责,他是一条也没提。
张迪忍不住小声感慨:“以前可看不出,这十三哥竟如此聪慧......”
顿了顿,张迪又加上二字:“奸猾!”
赵佶睁大眼,死死盯紧跪在下面的赵朴。
他突然觉得,直到今日,才算真正认识这位好儿子。
谏书案的要害,他相信赵朴一定看得明白。
否则,这逆子绝不会处心积虑说出这样一番话。
绕了一大圈,拿礼制和父子亲情说事,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参与谏书案。
按照赵佶设想,谏书案给他本人和朝廷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必须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坚决杜绝类似之事发生。
宋昭这只鸡分量轻了些,再加上一位皇子,或许刚刚好。
如果赵朴今日认罪伏法,承认受宋昭蛊惑,再表明态度,坚决支持官家和朝廷,与声讨六贼、反对赎买燕京之众划清界限。
他这位官家兼父亲就能顺势网开一面,用最轻的惩罚结束这场谏书案后续风波。
宣德楼外静坐示威的太学生们,失去声援对象,自然就会退去。
朝廷之上,关于清理六贼的声音将会暂时平息。
让朝野知道,这是一个禁忌话题。
亲儿子碰了都得栽跟头,其他人再不识趣,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可惜,赵朴根本不上当,让他的期望全盘落空。
赵佶面色铁青,深深吸口气,把拍案而起,怒骂逆子的冲动硬生生压下。
“好个小十三,朕当真小看你了!”
赵佶恶狠狠地怒视着他,震怒的同时,又有几分心悸。
这个不显山露水的皇十三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心计。
让他这个当爹的,都忍不住在心里直呼:原来你是这样的小十三!
郑皇后莞尔轻笑,饶有兴趣地打量赵朴,心里默默想着,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
太子赵桓原先一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样子,听完赵朴的话,不禁坐直身子,满眼惊愕地看着他。
老实巴交的十三弟,何时变得这般机敏胆大?
李邦彦捋捋美须,稍稍倾身,压低声道:“万没想到,这位雍国公,竟是大智若愚、大奸似忠之人!”
王黼眯着眼,冷哼一声:“虚情假意,冠冕堂皇,不过如此!”
嘴上轻蔑,王黼心里却多了几分警惕。
宋昭之流如何聒噪,他都不会放在心上,反正总有法子整治。
可假若皇亲里,也出现一位旗帜鲜明的反对者,在某些阴暗手段无法施展的情况下,终归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李邦彦左手侧,坐的是前任副宰王安中。
王安中已被任命为燕山府路宣抚使,掌管燕京及山前诸州一切军政大权,坐镇燕山牧守一方。
今日这场君前答对,王安中本不愿参与,奈何官家派人把他召来。
王安中对赵朴并无印象,起初兴趣缺缺。
可听完赵朴一番声泪俱下的申诉、自辩,王安中觉得,这位皇十三子,年纪虽轻,却不是个简单人物。
赵朴撅着屁股趴在殿中,鼻涕吸溜吸溜,先前憋出的眼泪早就干了。
来的路上,他反复思量,终于把赵佶的心思琢磨通透。
便宜老爹想拿他当反面典型,震慑朝野反对六贼之人。
也是变相地维护皇帝权威。
真要认罪服软,或许可以求得宽恕,免于圈禁或者发配燕京的处罚。
可那样一来,他此前树立的刚直不屈、忠贞为国形象,也将轰然崩塌。
他将变成一个反复小人,受到太学生口诛笔伐,为朝野所不齿,名声彻底烂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