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陶月儿把自己的被套拆了洗净,准备第二天给花伶换上。
她知道自己的被套是花伶之前换洗所用,穷困如慈幼局,是绝不会给被忘记的疫症所新补给的。这一点,从院子里唯一一只会下蛋的母鸡就看出来了。
这只母鸡每天只有一个蛋,攒到每人都能吃上一只鸡蛋的时候,基本孩子也都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了。
睡前,陶月儿从柜子里拿出那一枚黄铜勋章攥在手里,她盯着勋章看了许久,面上的花纹还算簇新,是刚取得不久的模样。
她看不出内里的玄机,也不知道该怎么‘入梦’?
“九方术士也是灵修者,你没有修习过,但是他的勋章可以帮你。如果你有兴趣,不如自己去看一看。”
“怎么看?”
“拿着他的勋章,心中想着你感兴趣的人。如果有缘,你会看到的。”
“哦……”
陶月儿回忆着自己下午和花伶的对话,显然她对花伶这个说法心存疑虑。
拿着勋章就能听见旁人灵魂里的声音?
简直匪夷所思。
带着疑惑,当夜,陶月儿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没有实体,她看不见自己的双腿双脚,甚至不能从铜镜里看到自己的身体。他就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却能用一双眼睛来观看世间百态。
她看见一个孩子,眼睛大大的,嘴唇薄薄的,她的头发乌黑亮丽,从额头到后脑勺往下梳着两股辫子。辫子里扎着一根红绳,点亮了她的一身灰衣。
是个可爱的女孩,长大后一定是个小美人。
一个妇人牵着孩子,将她带到了慈幼局的大门口,对她说:“你坐在这里,不论谁问起来都不要告诉他自己的家在哪里。我去给你买个娃娃,很快就会回来带你回家。”
小女孩听话的点头,坐在慈幼局的大门口,不论谁来问,都不回答,不论谁要带她走,她都不跟人去。
她从天明等到日暮,又从日暮等到天明。慈幼局外人来人往,但他们比想象的都要冷漠。
大雨下了一整夜,小女孩还是没有等到妇人回来。
她被遗弃了。
经过几日的不吃不喝和暴晒,她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昏迷之后,慈幼局的管事将她抱进慈幼局,从此之后她便与满院子的孩子一样,成了成百上千的孤儿中的一个。
慈幼局的嬷嬷原本不理解,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孩子会被人遗弃,但很快她便明白了。
孩子的身上有一小块疮斑,原本在胳膊内侧,并不起眼,可没过多久,疮斑便蔓延开来,以至于脸上都长满了烂疮。她也一直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念叨着:“阿嬷……”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慈幼局里越来越多的孩子感染了疮斑。
太医署闻讯来了人,检验过后要求将所有与孩子接触过的人隔离,而后在城外无人之地,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疫症所,也就是陶月儿现在所居住的地方。
没有人愿意伺候这些很快会死的孩子,直到一日,花伶敲开了疫症所的大门,也就是这一日,历来照顾孩子们的嬷嬷也因感染而离开了人世。
从此,疫症所与世隔绝。
而小女孩没过多久就病死了,她死前的模样,便是陶月儿所见到的阿笙的模样。
翌日晨,陶月儿醒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枚勋章。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一段孩子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日子,她见到的,已经是孩子们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未来。
他们已经习惯了死亡和分离。
而在最黑暗的那段时光里,孩子们整日整日的哭,身上的疮发痒溃烂,花伶要一个个的给他们上药换衣,然后清洗。但再是仔细的照拂,最终,他还是没能挽回他们的性命。
越来越多的孩子死去,到陶月儿来的时候,留下来的孩子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
那是一段绝望无助的时光,是陶月儿不曾经历过的时光,亦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时光。
原来人可以活得那样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