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二年正月十七日,大明宫校场内,风和日暄,云净天空。早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温而不热,暖而不燥。
四下鼓声隆隆,金色的燕尾升龙旗在风中猎猎招展。
数千名被甲执兵的羽林卫禁军,在校场上严阵以待。
尚辇局送来两百多匹膘肥体壮的御马,拴在马厩前。一排排鬐毛在寒风中飞扬,不时有马儿撂起前蹄,向着苍天昂首嘶鸣。
女皇和太子武哲、相王武轮、太平公主,以及武氏诸王、文武百官,坐在华音台上的教帐内,等待着开考吉时的到来。
教帐前,整整齐齐排列着灿若霜雪的长矛、斧钺、短剑、大刀、劲弩等兵器。
这次武举,吸引了五百多名习武者,从大周各地赶来,云集于长安。
考试设置了射箭、马枪、翘关、负重、摔跤等项目。
对考生相貌亦有严格要求,考官检视完考生的身材、言语,会将其分为“上”、“次上”、“次”三等。
凡是不符合“身高六尺以上,年龄四十以下,躯干雄伟、可以为将帅者”的要求,在初试时,就会被筛选出局。
女皇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热闹。
转头对武轮说道:“武举虽然选的是勇武之士,重于武艺,但不能光考武艺,要以勇为主,以才为辅。不然,选出来的多是一些有勇无谋者!”
“陛下言之有理。下一次武举,应该要增加将略。全面考察一下武举者的军事谋略,行军、布阵、安营、辎重、奇谋等等,皆有所长,才是智勇双全之人。”
“相王所言,正是朕之所想!要将军事谋略,置于武艺之上。武艺和将略,两科均胜出者,朕赐予武进士的封号,授予相应级别的武职,方能为我大周朝廷所用。”
“是!”武轮叉手道。
说话间,一记清脆的扬锣响起,校场上人喧马嘶,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名骁骑校尉策马而出,展开手中的卷轴。
“今日武举,第一场为射箭比试,安排了马射、步射、平射、筒射和垛射。第一轮马射比试,每隔二十步设横排箭耙一个,共有十个。每人十支箭,射中靶心红区得十筹,中蓝区得五筹。”
有人喊道:“脱靶和落马者,将如何记筹?”
校尉粗声回道: “脱靶扣十筹,落马者直接淘汰,不可进入下一轮比试!”
习武之人,都妙于弓矢。考生们听罢,纷纷跃上马背,手持强弓劲弩,各取雕翎箭搭在弦上。
只等一声令下,羽箭便要离弦而去。
女皇看见一位英俊威武的青年武卒,搭弓射箭的样子,非常潇洒,连发三箭,都中了红心,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指着那武卒,问道:“那位身着绀蓝色衣裳的武卒,名唤什么?”
武隆基看了一下,叉手回道:“皇祖母,此人为扬州武卒,名唤张沧,传说他有穿杨贯虱之技。”
女皇欣慰地一抿嘴,赞道:“大周要是多一些这样的武卒,就再也不怕强悍的异族了!”
校场上龙腾虎跃、热火朝天。骍骍角弓,如碧波吞日;纷纷羽箭,如流星赶月。
不时,有考官大声唱着考生的成绩:“青州武卒刘长河,六箭红靶,三箭蓝靶,一箭脱靶,共计六十五筹;定州武卒杨和谦落马,直接淘汰……”
忽然,女皇听到了员半千的名字。“他怎么也来参加武举考试了?”
武轮道:“员半千虽是文官,却是武将出身。咸亨年间,连中八科制举,被先帝授予武陟尉。”
“朕记得,圣历年间,他忤旨不愿授控鹤府供奉,迁为水部郎中,预修《三教珠英》,倒是有几分文采。只是,听说他原为彭城刘氏,不知为何改姓员了?”
“他的十世祖刘凝之,为南朝刘宋的起部郎。刘宋灭亡后,举家逃奔北魏,以忠烈自比伍员伍子胥,得到北魏皇帝的肯定,赐姓为员。”
“那半千又是何意?”
太平公主含笑道:“员半千本名余庆,拜学士王义方为师。王义方非常欣赏他的才能,说, ‘五百年出一贤者,你当之无愧。’因此,就改名为半千了。”
“原来如此!”
众人引颈企踵,边说边看。太子武哲和武氏诸王只是静静地听着。
一名斥候快马送来了急报。东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突袭我关内道的盐州、夏州一带,掠走了十万羊马。
圣历元年的洛阳之危,依然历历在目。
拿着急报,女皇怒目切齿,呼吸急促,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昏厥过去。
武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母亲,教帐内一阵骚乱。
武哲和太平公主赶紧遣人去召唤医正。
女皇渐渐清醒过来,紧紧抓住武轮的手,疾言厉色道:“这个该死的斩啜,又破我两座城池,何人可以代朕,将他千刀万剐!”
垂眼望去,母亲白发皤然,鬓角仅剩几缕灰色的发丝,不久,也要像含元殿琉璃瓦上的积雪一样,白得耀眼了。
武轮心怀恻隐,鼻子一酸。
“保境安民的事情,交给儿臣来处理。您和太子殿下都是大周的乾坤,万万不可倒下!”
“过去,朕对斩啜太仁慈,一直是御而不击,使得他得寸进尺,屡屡扰边!”
武隆基道:“皇祖母莫要气恼!台下那么多武卒,都是能上场杀敌的勇士!”
女皇缓了缓神,道:“括州刺史刘元勖上报,叶天师已经找回开元圣剑。朕下令,将汤臻父女和灵谷法师处以极刑。不知他几时来到长安?朕余生所愿,就是想亲眼看到大周武将手刃斩啜,永绝后患!”
武轮道:“叶天师昨日携弟子刚至长安,儿臣依旧将他安置在大明宫三清殿里。等到武举结束,就会带着开元圣剑,直登大明宫丹墀,面见陛下的。”
叶尊师和云鹿回到长安了!
武隆基大吃一惊,眼睛瞪得像两只铜铃。
女皇迫不及待地说道:“赶紧宣叶天师觐见,朕一刻都不能等待了!”
“是!”武轮叉手退去,遣人去召唤叶法善天师。
武隆基紧跟着追了出去。听到叶尊师回京的消息,惊喜交集之余,心中更多的是恼怒。
“父王,你明明知道叶尊师要回长安了,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如果父王告诉你,他们回来了,你还会跟王菱成婚吗?”武轮稍稍停下脚步,说了这句话就离去了。
武隆基站在教帐外,面色苍白,拳头紧握,心里犹如翻江倒海似的,难以平静下来。
苦苦等待云鹿七年,日思夜想,盼而不得。
在他成婚后的第二天,她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