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二日,洛阳东宫重光门外,聚集了一大帮人马。
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左羽林卫将军李湛、内直郎王同皎等人,神色严峻地坐在骏马上。
三人头戴金色护耳战盔,身穿金色细鳞铠甲,肩披鎏金肩吞兽披膊,下穿细鳞膝裙,脚蹬栗色羊皮战靴,手中各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剑。
太初宫上空,天色晦暝,阴云奔流。
不远处,一群披甲禁军排列整齐,向迎仙宫方向跑去,步伐铿锵,好像阵阵轻雷,不断地滚过天际。
李多祚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战盔上的一缕红缨,在风中上下翻飞着。
他使了一个眼色,一名羽林卫校尉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东宫玉阶,用力拍打着浮沤金钉的朱门。
太子武哲躲在门后,从门缝中看到了数名禁军将领,还有他的女婿王同皎,心中顿时忐忑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问道:“两位将军,为何全副武装出现在东宫门前,你们有什么异谋?王同皎,你是定安郡主的郡马,怎么与他们沆瀣一气,挥戈指向东宫呢?”
王同皎微微咧了一下嘴,没有回话。
岳丈行事,向来畏首畏尾,已经见惯不怪了。
李多祚跳下马背,大步走到朱门前。
“太子殿下,高宗天皇大帝把皇位传给您,却横遭废黜,人神同愤,已有二十一年矣!今日,北衙羽林诸将与南衙朝臣们,决议同心协力,诛灭恶人,恢复李唐江山,希望殿下亲自去指挥将士!”
朱门内鸦雀无声。武哲心颤魂飞,久久无法出声。
很显然,他被李多祚的话吓坏了。
策划起事的到底是谁?他们哪来的胆子恢复李唐江山?作为一国太子,他居然一无所知!
李多祚见没有回应,不停地搓手顿足,心头涌起几许不安。
拍拍朱门,又喊道:“臣本是靺鞨大酋,率部归顺了大唐,多年来屡立军功,官至右羽林卫大将军,宿卫北衙二十余年。金章紫绶,皆是高宗天皇大帝所赐。臣等没有异谋,只想报答他的恩德!”
不知道是天气酷寒,还是内心恐惧,武哲在门后战栗不已,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只想众人赶快散去,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本宫承蒙圣恩,两度立为太子,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不想平地再起什么波澜。恶人的确应该翦除,但吾皇圣体欠安,你们这样做,会使她受惊的,请诸位日后再图此事吧!”
李谌走到门前,对着门缝喊道:“诸位宰相将帅,为了恢复李唐江山,不顾身家性命,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将来,他们必定要面临烈火鼎镬之刑!太子殿下忍心吗?如果您不愿行此事,请早点去制止他们!”
他的话点醒了武哲。众人打着太子的旗号起事,如果事败,他是无法推卸的主谋!
武哲心急如焚,惨白的脸上,泌出涔涔汗水。
片晌之后,沉重的朱门终于打开了。
刚刚迈出门限,王同皎疾步上前,一把将浑身哆嗦、犹豫不决的岳丈拦腰扛起,抱到了马鞍上。
王同皎的力气可不小。
他出身琅琊王氏,是南陈驸马都尉王宽的曾孙。长安初年,在宫中校场上与人比武,举起了场地上的石狮子,正好被路过的定安郡主看到,两人结下了一段姻缘。
身材肥硕的武哲扛在肩上,跟一尊石狮子的重量差不多。
武哲不停地挣扎着、叫嚷着,让人抱他下马。
可是,没有人听他说话。众人只管拥簇着他,浩浩荡荡地朝迎仙宫跑去。
此时,相王武轮和太平公主正坐镇南衙,指挥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率领南衙禁军,控制太初宫三大殿、十一门。
张柬之找到他们商议起事时,武轮还有些许犹豫。
他特意向叶法善天师询问了凶吉。
叶法善天师说:“不久前,臣观星象,发现岁星逆行进入太微垣,在天庭位置滞留不前,已经预感到天下将要掀起波澜。吾皇油尽灯枯、垂卧病榻,大权落于佞臣之手。天下人心思唐久矣,殿下,复辟大唐的时机到了!”
那些心向李唐的老臣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武轮和太平公主下定决心,以清君侧为名,帮助张柬之发动这场变革。
招贤纳士,一呼百应;排兵布阵,剑指太初。
武成器、武成义和武隆基都是他的得力助手。
他们正和司刑少卿袁恕己、洛州长史薛季昶、朝邑尉刘幽求等人,统率千骑禁军,全城搜捕韦承庆、房融、崔神庆、张昌仪、张昌期、张同休等张氏党羽。
迎仙宫外,金革之声突然四处响起。
宰相张柬之和崔玄暐、左羽林卫将军敬晖、左羽林卫将军桓彦范等人,率领一百余名千骑禁军,手执利剑,疾步冲进迎仙宫里。
在长生殿外的游廊上,众人遇见了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
他们见状,惊慌失措,掉头就跑。
敬晖和桓彦范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去路,二话不说,就割下了两人的首级。
转角处又遇见了上官婉儿,立刻将其扣押起来。
羽林禁军踩着张氏兄弟的尸身,哒哒地跑进长生殿,将大殿内外层层包围起来。
卧榻上的女皇正在半梦半醒之中,听到脚步声,立刻清醒了,吃惊地坐起身来,厉声问道:“是谁在作乱?”
苍老枯瘦的身影,像一簇落光了叶子的合欢枯枝,投在豆汁黄色的帷帘上,随着烛火左右摇曳,忽明忽暗。
众人看着帷帘上的剪影,谁也不敢作声。
张柬之和崔玄暐站了出来。
张柬之道:“二张图谋造反,臣等已奉太子之命,将他们兄弟诛杀了。担心可能会走漏消息,所以事先没有向您禀告。在皇宫禁地举兵,诛杀逆贼,惊动了陛下,臣等罪该万死!”
女皇呆坐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撩起帷帘,看着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张柬之,表情似笑非笑。
她咬牙道:“狄仁杰和姚崇数次向朕推荐你为宰相,说你 ‘深沉稳重,有谋略,能决断大事’ ,如今看来,的确是如此!任为宰相,才短短四个多月,你就谋划了这次兵变!”
张柬之花白的眉毛挑了一下,没有回话。
穿上翘头履,女皇躬着身子,走到众人面前。
“你拉拢了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任用桓彦范、敬晖、杨元琰、李湛,让他们担任左、右羽林卫将军,把宫中最重要的宿卫禁军交给他们指挥,现在,北衙四军、南衙十六卫,悉数听你们指挥,是吗?”
“陛下说的,并不全对。”张柬之深垂着脑袋,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老臣也任用了建安郡王武攸宜为左羽林卫大将军,但他没有参与此事。如果不用他,就会引起张氏兄弟的怀疑!”
“好,很好!你果然老谋深算!”女皇又气又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