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岁数大的也不见得就会照顾人啊，他二叔还比他二婶儿大呢，不是也啥都不会，不光不会收拾行李，连床都不会铺！

可再不爱听，水姨也是长辈，别说她们这么多年情谊很厚重，就算是个普通邻居长辈，时隔三年见他突然出现酸他几句，他也不能反骨。

“诶、你吃了吗？”大多数女人天生易心软，尤其水姨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这不，她干完活儿拾掇利落，见徐凯蔫蔫站在那还怪可怜的，就开始关心起这孩子来了。

徐凯默默擦了擦鼻涕，晃晃头、囔囔答：“没，我刚起。”

“猜你也是没吃，不然妙妙又不在家，好么秧儿的干嘛叫我带一联儿蒸熟的包子。”水姨摘下一次性手套，翻箱倒柜拿碗，没回头，又跟徐凯确认了一句：“羊肉萝卜馅儿的，你吃么？”

徐凯：“吃。”

水姨：“你吃醋吗？”

徐凯：“吃。”

水姨：“香油呢？”

徐凯：“来点儿。”

水姨：“小徐爱吃米醋，你跟他一样吧？”

“嗯，行……谢谢水姨……”其实徐凯爱吃陈醋，但他不敢没事儿找事儿，有的吃就不错了，谁叫他消失三年多，真心疼妙妙的，难免给他甩脸子。

这不，徐凯乖乖坐，本以为可以美滋滋吃包子，想吃几个吃几个，水姨又给他配了颗精神炸弹，让他就着包子吃。

水姨坐在徐凯对面，情绪挺正式，目视前方灶台娓娓道来：“……我呢，反正就一个人儿，无儿无女，也没啥牵挂，这几个丫头对我好，是我上辈子积德。

做人太累了，老话讲这辈子作恶，下辈子就能投生成鸡鸭鹅。

我倒是想作恶，可没那当恶人的本事。

不知道拆散别人姻缘算不算作恶，我现在打算试一试。”

她张了张嘴，又看一眼小鸢，扬手道：“去去，你回屋去，大人说话小孩儿别听。”

徐凯见水姨真有话要说，连忙放下包子，正襟危坐准备听训。

小鸢离开，水姨招呼徐凯该吃吃：“我说，你听着就完了，也不用发表意见，我这辈子估摸着也就当这一把恶人，这事儿就咱俩知道就得。”

徐凯听话地小口吃，水姨痛快吐露：“丫头们都知道我没孩子，可不知道我为啥没孩子，都这岁数了，也不算揭伤疤，我不妨就告诉你，小徐，我年轻的时候也得过癌，啥癌就不说了，反正不能生孩子，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然后呢，我那时候的……算是未婚夫吧，就退婚了，呵，正常，太正常了，你上网查，我前一阵儿还看见个类似的新闻呢，领证了没办婚礼，姑娘得癌了，男方就起诉离婚了，宁可不要彩礼，也不要这累赘，呵哼……

后来我就想着要不一辈子自个儿过算了，也挺好，我唱歌，跳舞，想干啥干啥，自个儿挣钱随便儿花……

再后来，遇上你们李叔，按理说他人都没这么多年了，我不该揭他的疤再撒一层盐，但事实就是，他也生不了孩子，我才愿意跟他。

唉……时代不一样啦小徐，现在这年月有不少能生的都不生，那叫啥丁克吧？

对这些先进思想呢，我不评价，啊，我也不跟你多说啥，我就想告诉你一句话，如果你们李叔是个正常男人，得给他们老李家传宗接代，那我，绝.对.不可能跟他。

但先头儿的那个呢，我那时候真没打算轻易放弃，更没想到会被放弃。

我那会儿刚查出来身体有毛病的时候啊，那家人还抱有一线希望，啥不好听的都没说，后来确诊了才……嗐，总之对我来讲，要撤就趁早，不行就拉倒，枪离的越近，钉在肉里越疼，你明不明白？”

徐凯当然明白，水姨作为娘家人，这是给他下通牒呢——

要撤，就趁着妙妙这次的囊肿还没确诊的时候抓紧滚蛋，现在不滚，就别到最后确诊了再因为什么传宗接代之类的客观因素放弃，到时候别怪这帮人对他不客气。

徐凯之前只是自己在心里稍加琢磨，对于老天第二次伸脚绊妙妙，他根本没考虑过除坚持、陪伴以外的其他选项，可眼下真有过来人把这犀利的选择题摆在他面前，徐凯才真正确认自己有多坚定。

他听了水姨这极具悲情色彩的过往，想说些什么，可他明白水姨的坚韧和乐观，水姨说出来，并不是想博取谁的同情。

他也终于懂了，妙妙说那些话不是在伤他，是在伤自己。

这伤敌一千自损八千的做法，真不是谁都能下得了决心。

徐凯撂下筷子，对上水姨淡淡的、没什么信任含量的目光，没说什么隆重的台词，只语气肯定、言简意赅：“明白，水姨，谢谢您跟我说这些，您放心，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撤。”

他又抬起自己白净的双手，正反面翻了翻、展示给水姨看，什么都没说，只用澄澈笃定的眼神告诉水姨——您看，我手里没枪，我这双手，只会给妙妙美满幸福，没用的话不多说，您等着瞧我怎么做。

水姨是过来人，她看得懂。

她轻轻点点头，随即，露出了质朴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