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末,太宗征辽东。那高丽贼亦非无能之辈,前隋三征未果乃至亡国。时有郎将刘君昂者,为高丽贼所困,众将屡战不能救。太宗正惶急无措,忽见闪出一银袍将,自告奋勇。太宗问曰,你乃何人?猜猜,这是何人?”
一群军汉围着一个军汉,听这厮鼓动唇舌讲变文。听到这里,就有人道:“高丽贼?咱打过呀,燕郡城那很稀松么。”
“是呀,这能打到亡国。啧啧。”
“对对对,这将是谁啊?”
那讲者生个小圆脸,瞧着慈眉善目,有些出尘之气,继续说道:“这银甲将便叫薛仁贵,乃绛州龙门人,正是此次东征应募。太宗见他年轻,道,你不见贼兵武勇么?薛将军道,勇虽勇,不及我也。太宗大悦,便使薛将军出战。但见薛仁贵手持长戟,跃马径前,贼将都未及反应,便被刺于马下,悬首阵前。贼兵士气大沮。薛将军遂引军突阵,往来数和,大败贼军……
“好!薛将军威武。我说高丽很稀松么。”
……后来太宗驾崩,高宗嗣位。时九姓突厥在天山作乱。高宗以薛将军讨之。突厥有众十余万,薛将军以为兵贵神速,亲领三千骑为前军。及至接敌,突厥有骁骑数十出阵搦战,薛将军乃匹马单枪,发三矢,杀三人,余众慑怖,下马请降。薛仁贵恐为后患,悉坑杀之。又以精骑突进,擒其伪叶护兄弟三人而还,继而安抚余众。将军还朝,军中歌曰,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九姓突厥自此衰弱,不复为边患矣。此乃薛将军三箭定天山……
六月天,孩儿的脸,那真是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天空忽然开始阴云密布,狂风骤起,紧接大雨滂沱。将汴军、燕军浇了个通透,斗将也就虎头蛇尾,纷纷收兵回营,各自滚了一身泥。本以为这夏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岂料一下半多月,时大时小,时急时缓,永济渠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涨,就是没有停歇的迹象。
北征大将葛从周长叹一声,趁河水没有泛滥,主动退回了长芦。
得知汴兵撤退,李崇文冒雨出营,远观敌军南撤。生怕刺激了汴兵不走,甚至没敢引兵追击骚扰,一路尾随。亲见汴兵经长芦退回沧州大营,李大浪才觉着自己能痛快喘口气。
遂屯驻景城,与汴兵继续相持,又派出侦骑,日日回报敌军动向。
汴兵哪有动向,天天缩在营中不露头。
这次汴兵北伐,在卢龙预料之中,但是动静这么大,就有点出乎意料。自从在安德城下与汴兵相会,李正德感受到了汴兵北伐的决心,再到安德城破,就有一块大石压得李大留后喘不过气。葛从周不是李思安,步步为营,围清池,入瀛洲。在鱼死网破和放弃瀛、莫两州之间选择,李大郎都开始含糊了,谁曾想,一场大雨救了命。
都说天有不测风云,如此变故,实在让人始料不及。
真是老天开眼呐。
阴雨连绵,军中将士无聊。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要么闲着看天发呆,要么开局买扑赌钱。陈新国向二哥提出,这样过于颓废,不如让人在营中讲讲变文,娱乐军士,郑将军觉得不错。于是,今天是头一日开讲。武夫们闲得蛋疼,有人不要钱讲变文,不少来听。热情很高啊,不但听,还纷纷积极参与,只是这个话风就有些歪。
一个络腮胡子,认真地发出灵魂拷问:“哎,你说这薛仁贵就如此大胆,三千敢打十万?这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三千那是前军,后面这不还有大军呢嘛。”
“不对不对,九姓突厥?回鹘也是其中一部吧。”
“嘿。吹吧。十万,估计是精壮全算上了。若有甲兵十万,累死他也打不动啊。”这厮看着清秀些,感觉是个平日爱思考的。
那络腮胡子道:“有理有理,定是精壮十万,能有个三二万兵吧。若是三万胡儿,还是那种无甲者,咱三千也成啊。是吧。”
又一汉抠着脚叫道:“不错。哎你说这突厥都是痴儿么。有数万兵斗什么将啊。大军压上去,哪怕三二万打三千,你别硬拼,跟他游斗,待拖疲了再操刀子上,淹也淹死他。”
“是啊是啊。”这次是对那讲变文的辅兵问道,“这是谁在瞎编?不合理啊。斗将输了投降?没这个道理。那日单廷圭若是落败,难道爷爷就能降了?这是何人杜撰,是哪个酸丁?”
也不用这辅兵解释,便又有军士发挥才智了。“许是这么回事。薛仁贵三千甲骑遇敌前锋。这边呢甲兵精利,一个突击打乱了敌军,然后撵着溃兵,冲乱了胡儿大军。胡儿是个什么德行,咱见过啊。这般胡儿被杀得胆寒,后面还有大军,便降了。薛将军人少,怕出乱子,给挖坑埋了。”一听就是个智勇双全的。
“也说不通。数万降兵,得挖多大个坑?谁挖坑,怎么撵进去呢。若是我,左右是个死,必要拼一把。数万人鼓噪起来,三千弹压得住么?”
“这个,这个这个。或是大军赶到后杀得?”
“这么说……也不通。若是大军到了,数万俘,拉回来发卖,是多少钱。精壮啊,杀了多可惜。”引得众武夫们埋头思索其中关窍。忽有人叹道:“传说当年安西军,三二万人控扼数千里西域,也有些威名,跟咱卢龙兵齐名啊。”
“嗯。似是有这个说法。安西,河西,朔方,据说都很能打。可惜彼辈蠢呐!”一军面相凶恶,豹头环眼,叫道,“非要帮着朝廷打咱。若非彼辈横插一杠子,安大帅可不就做成了天子,咱幽州也就飞黄腾达了。”
“是极是极。当初朝廷对安大帅不仗义,彼辈裹什么乱。好,安帅败了,但彼辈落了什么好。安西还在么?河西还有么?哼。”这又是哪个混蛋?
“呃,薛仁贵,不是安西军吧?”
“晓不得呀,哎?哪一年有了安西?”
老郑歪在角落里,听军士们七嘴八舌聒噪,津津有味。他是很喜欢跟军士们同乐,但边上陈新国的脸就绿透了。这帮武夫们到最后实在太不像话,这都是什么价值观?不敢让他们再说下去了,忙起身道:“散了散了。”驱散众人,将那讲变文的辅兵叫来,斥道,“回去细细想想,这不是胡闹么。”给一帮职业武夫讲变文,真是,咳。陈将军是一肚子气,奈何边上人太多,很多话也没法说,挥挥手让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