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看着一直端在自己眼前的那杯酒,又看了看赵璎珞的眼神,犹豫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如今汴京城破,西军精华被完颜娄室堵在潼关之外,汴京周边各路,前后拼凑援军不下十万,却已经被碾碎在这雪原上……敢问帝姬,打算如何挽此天倾?兵马何在、钱粮何在?从何处反击?难道,打算就靠这几百残军么?”
赵璎珞被他忽然一问,想了一下也只能如实回答:“当然不是……”
她之前自己在宫中,接触不到什么兵法,也看不到什么正经的兵要地理。那位教自己武艺的周老教头论起枪棒来固然是无双无对,可若是让他讲兵法,可能也就流于汴京大小酒楼之中,说书先生的水平了。
深宫之中,她只能对着一幅从宫外弄来的堪舆图,自己纸上谈兵玩玩,看着那一个个陌生的城池地名,想着若是真到了地动山摇的一日,自己该如何应对。
可偏偏这一日这么快就到了,她那些纸上谈兵的应对更是一筹莫展。
就连兵马,自己一个亡国帝姬,身边说起来也就这六百多甲士——其中多一半还是眼前这位胆大妄为的顾参议收拢的。
迟疑片刻,她试探着:“康王兄就在河北相州左近募兵勤王,如今麾下至少有一万兵马。他定然还不知道如今汴京战况,故而徘徊于外。而未奉皇兄诏命,即便他是当朝亲王也不敢擅自进兵汴京!
——若是……若是顾参议愿意带兵护送我见到康王兄,号召天下兵马勤王汴京。届时各路兵马云集怕是不下百万,十二万女真大军……”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渊冷冷地打断了。
“各路兵马云集?便是能聚一百万又如何?女真铁骑冲突之下,不过是再多一百万尸骸而已。”顾渊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漠至极。
他自然是知道赵宋天家的懦弱,也知道自己将这心中那点郁结之气全部发到这样一个天家帝女身上对她多少有些不公。
——毕竟,这神州天顷在一瞬,她做得已经比赵家所有的男人都要好。甚至比汴京绝大多数相公、太尉都要好太多了。
想到这,顾渊拎起酒壶喝了口酒,耐着性子解释道:“兵马集结越多,指挥和后勤压力便越大。尤其是你们宋军作战,哪一次不是阵列而战、徐徐而近,这样的战法对于后勤的消耗更是惊人!
汴京既然陷落,汴京左近更是被金兵扫荡得残破,有哪里可做百万兵马级别的后勤支点?没有后勤支点,这百万人别说打仗了?吃什么?穿什么?寒冬腊月,缺衣少药了如何是好?
帝姬,这些都是你需要考虑好了再去做的——汴京就在哪里,十二万金军也在哪里,不是靠你我的勇气决心就能拿回来的。”
顾渊一气说了许多,让眼前这位帝姬只觉得一时震动。
他来自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这些基本的话术逻辑,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某乎大微们动动手指便能敲打出来的。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即使是这最基本的话术,说出来都是妥妥的屠龙之术!是凝聚了东西方世界,两千年战争理念的精华!
他这一席话,就算再怎么空洞且形而上,也比汴京城里只知道口号抗金的文人士大夫不知要高出去多少倍去!而且,以有宋一朝孱弱的军学理论储备和一片混乱的战略规划,能有人跟这位帝姬分说过类似的道理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