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与闪电藏污纳垢般地挤在天际,将此间堵得无比压抑。
而那洪势的大雨一直持续到了天亮,才有收势之意。
连夜的雨水冲刷了一地的狼藉,营地恢复如常。
所有人都对昨晚的事讳莫如深,只余眼神中交换着对此的裁断。
温怜乘马赶来时,众人正将昨夜斩杀的狼拨了皮。
而看见他的样子,似乎是淋了一夜的雨衣襟尚见水渍。
一到营中,温怜见众人怔忪的表情,不予多问,直接冲向扶嬴的营帐。
“嬴儿!昨夜外面下雨了,你可……”
他在看清案后那个阴恻的身影后,愣在当场。
虽说他不是未瞧见过她落魄失意的模样,但此刻她眼里却是万念具殒,这一幕令他诚惧。
而素来端庄得体的一个人,竟然也破天荒地没有束发换衣。
乌发垂肩,表情也是十足的茫然。
“温怜?”
她似好久才发现他的存在,堪堪地将头抬了起来。
一双眼朦胧的像拢在白霜里的花蕾,失去了剔透的光泽,一触即溃。
此般看得他心中疼惜不已。
“嬴儿,昨夜忽来了雷雨,你可还好?”
她仍是茫茫然地偏了偏头,蓦地脸上一阵痛苦。
“昨夜我,我好像,好像做了……做了……”
越说,她的神情便越是痛苦不堪。
温怜忙过来将她安抚地虚抱在怀中。
“没事的,不怪嬴儿,不怪你。”
“我好像,伤了谁……”
“不要再想了,真的,没事了。”
她全身都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
猝而一片温热从她贴在脸上的指间溢了出来。
他的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却在她背上碰到消瘦的骨节。
“嬴儿,你可是哭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对不起,我已经努力克制,可我,对不起。”
“没关系,没人会怪你,别难过。”
谁又会去怪一个,因为在雷雨夜痛失亲人而落下心病的可怜人呢。
她亦是歉疚地呢喃着
“不该……不该是那样的……”
这是温怜第二次亲眼见她哭。
以往的七月,也是她的劫难。
就是这样一个雷雨缠绵的时节,短短几日内人生似与她开了天大的玩笑,狠心地将她从云端亲手打入了地狱。
先是将她抚养长大的父亲撒手人寰。
接着便是她疼爱的弟弟,子熙殒命。
早年桓温还在忙于四处征战之时,家中便都是由她稚嫩的肩膀撑起来的。
子熙小她几岁,从小她就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爱护有加。
温怜亲眼目睹过她可以衣不解带地在子熙的病榻前守上几日几夜。
哪怕是她刚刚忙完族中琐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
子熙原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他本应在父母不在时担下家中的所有重任。
可无奈他先天羸弱病体,实在难挡那如洪水猛兽的外族侵讨。
扶嬴也从不勉强他,而且还总是将他和轻荨护得十分周全。
她便以女儿身到处抛头露面,露尽所有锋芒,将一切的矛头都引到自己身上。
多少年如一日般,也不见她有过彷徨落泪的时刻。
可当子熙在回荆州的船上逝去的那一刻,在她的眼里,他看到了一丝惊慌和惘然。
恍惚间,他才想起这个眼前这个万难皆可化解的人,也不过是个年纪青葱的少女而已。
她不敢在家仆和轻荨面前失态,便一个人躲去了船舱外。
青灰的天街在眼前展开,她单薄的身子任风吹雨打,却始终没有一瞬的折屈。
雷电交加中,他望着她的背影。
他知道,她是在偷偷地哭。
他见惯了那人八面俱圆的模样,好像在她面前永远没有攻不克的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