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故事

左磊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手机，时间显示03:00。左磊毫无睡意，随手拿起烟盒，又点了一支烟。

这是在城西一个小旅馆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开着电视。电视荧屏发出的幽冷的蓝光在房间里跳跃着，把房间照的忽明忽暗。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桌子，桌子上一台老式电视，正对着桌子是一张床，床边有一个床头柜。房间墙壁上有些污渍的痕迹，加上此类小旅馆因为长期没有通风而特有的臭气，混合着烟味，整体给人一种污浊龌龊的感觉。

床头柜上放着堆满烟蒂的烟灰缸，还有几个酒瓶。其中两个是空的，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另外一个还剩下半瓶酒，这个酒瓶在离左磊右手最近的地方。挨着酒瓶的是几个外面套着塑料袋的食品快餐盒，全部敞开着。里面的东西被吃掉了一些，剩下的浸泡在盒底的汤汁里，借助电视机荧屏发出的微弱亮光，隐约可见上面飘着的一层油，腻腻地泛着油光。部分汤汁泼溅出来，粘在了快餐盒外面的塑料袋上。食物周遭散发着一股不新鲜的隔夜剩菜剩饭的气味。

左磊躺在凌乱的床上抽着烟。床头柜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左磊感觉喉咙越来越干灼，胸部左下方又开始隐隐有些作疼，手心和脚心也沾满了黏冷的汗液，全身异常肿胀。虽然左磊知道，这些身体的反应都是因为过量抽烟引起的，但却不能停止，还是一支接着一支。他将夹在两指间刚点燃的一支香烟送至唇边，猛吸一口，烟的尾部在昏暗的光线中闪起红光，瞬间尼古丁导致的刺激传至大脑，左磊眯起了双眼。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左磊想着小时候不知多少次，自己曾从家里跑出去，揣上两盒烟，躲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不跟任何人联系，就这样，靠着点燃一根一根的香烟，靠着一次一次体验尼古丁对大脑的瞬间刺激，让自己不去想那些痛苦和挫折，那些羞愧和绝望。有时运气好，买了烟后身上还有钱，就找个地方待着，饿了买口吃的。没钱就只能随便凑合找地方过夜，水泥管子里，待拆迁的民房中都睡过。一次甚至还曾在一口枯井里睡了一夜。

睡枯井那次确实挺惨的，离开家的时候，没带多少钱，买了两盒烟就全没了。到了晚上，不知该去哪儿。没想到竟碰到另外一个小孩，也在外面游荡。他比自己大几岁，看起来好像属于长期无家可归的孩子。他把自己领到他睡的枯井里，然后两人又一块捡了些吃的充饥。过了两三天这样的日子，后来自己感觉实在有点熬不住了，还是回了家。

可自己实在是不想进那个家门。母亲每日不停地抱怨，父亲被激怒后乱砸乱扔，砸茶几，砸衣柜，扇母亲耳光，抓住母亲头发往墙上撞，母亲起来与父亲疯狂扭打在一团……最后父亲将母亲打到在地，然后打开大门，大声让母亲滚出去；而此时自己家大门口通常已经聚集了一批邻居，带着各种不同的神情，看着父亲、母亲、自己，和这个满地狼藉的家……还有时自己不听话惹母亲生气了，母亲向父亲告自己的状，恰巧遇到父亲心情不好，抬腿就把自己跺飞在地上；有时还用擀面杖教训自己，把擀面杖打断都不收手。甚至自己都已经上中学了，父亲有一次在痛打自己后，还将自己的衣服全部扒光，吼骂着把自己赶出家门，而当时家门口又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邻居……

想起这一副又一副的场景，左磊的心疼得有些抽搐，赶紧将烟送到嘴边又猛吸上几口。是啊，想起这些就是满满的痛苦。这些痛苦让自己对这个所谓的“家”，从小就充满了憎恨，总想要逃离得远远的。可是自己又是那么弱小，真的在外面太饿了，太冷了，太害怕了，晚上看到从别人家的窗户透出来的温暖的灯光时，又会怀念起家的好处，怀念有时父亲炖上一锅红烧肉，母亲蒸上一锅大馒头，在温暖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拿上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夹上块炖的糯糯的沾满酱汁的红烧肉，一起大快朵颐的景象。也会想起母亲平时对自己的宠爱，就像有时看到爸妈打架，自己就用头撞墙，希望借此引起爸妈的注意，让爸妈能停下手，而这时母亲虽然身上挨着父亲的拳打脚踢，但还一边伸手努力护着自己的头，怕撞坏了。平日里，父亲遇上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说上几个笑话，给母亲和自己逗乐；或者慷慨地给自己一张大票子，让自己随便买些自己喜欢的。

可是爸妈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呢？家里的气氛为什么不能一直和睦愉快呢？为什么每隔三天五天，他们就要吵上打上一次，弄得家不像个家呢？为什么母亲总是那么爱抱怨呢？那些不计后果惹父亲暴怒的话为什么总是冲口而出呢？而父亲又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被激怒，情绪这么容易就失控呢？

小时候，左磊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只能靠一次次离家出走，靠点燃一根根香烟来麻醉自己，来躲避这些痛苦；长大后，左磊依然无法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但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自己有了家庭，一定不要像爸妈那样生活！

但真的长大后，他却发现现实跟自己期望的，往往总是背道而驰，因为自己似乎依然是活在很多痛苦中，依然需要靠一根根香烟来暂时麻痹自己。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发现长大后的自己，竟然跟父亲一样爱发怒，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样稍不顺意就要摔摔砸砸，大吼大嚷。在工作中，也因为自己总是容易跟单位的人发生争执，隔段时间就要换一个工作；谈了女朋友，也因为工作的问题，脾气的问题，总是不成。唉，人生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想到这里，左磊再次把烟递到嘴边，狠狠抽了一口。

可是话又说回来，尽管自己从小成长的家庭是这样，但长大后，也不能说上天一点都没有眷顾过自己。就比如加入了这个圈子后，其实也出现了一些好转。虽然这个好转在一定程度上，好像更多是表面上行为言语方面的一些转变，但总归是有转变了。

想起加入这个圈子，左磊觉得当时自己还真有点歪打正着。刚开始决定加入时，本来其实就是想借此多认识几个朋友，以后找工作借钱都方便点。没想到陆陆续续参加了圈子里的一些活动和学习后，渐渐感觉这个圈子所提倡的一些人生观价值观，包括婚姻家庭方面，和自己内心所渴望达到的样子竟十分吻合，这才渐渐开始对于这个圈子里的活动和学习真正有些上心了。而在里面待了几年后，当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催促自己该考虑婚姻问题时，于是很自然地，就萌生了找一个圈子里的女孩做自己妻子的想法。

其实早在甘果之前，左磊已经谈过两段恋爱了，但一段因为家庭的干涉而夭折；一段是因为对自己的工作收入和脾气性格不满，对方总是摇摆不定，最后还是因为女友另结新欢而分手了。两段恋情都失败后，加上工作一直也不顺，左磊曾因从小成长的家庭带给自己的这些痛苦，以及女友的摇摆背叛而放荡过一段时间，结交了一些不好的人，沾染过恶习。那段时间，他每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甚至还尝试过自杀。也就是后来参加这个圈子后，才开始慢慢有点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