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春天，正是草木滋长，牛马繁殖之时，而北方的大草原，也要数这个时候最美。经过寒冬的洗礼后，埋伏在地下的草苗又破土而出，让原来光秃秃的大地重新披上了绿衣。一阵春风吹过，大草原随之就会出现一片嫩绿的波浪，让无数放牧人为之欣喜。

唱这首歌的人，也是其中之一。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长得黑黑实实，看上就像无数草原上的放牧人一样，平凡而朴实，但那不时骨碌骨碌乱转的眼睛，又让人看到他狡黠的一面。此时，他正看管着数十只绵羊，看到这些可爱的小白正在快乐地啃着绿草，他心里实在非常高兴，忍不住放声高歌起来。歌声嘹亮，充满着欢愉之意，在辽阔的大草原上，久久回响。

这时，旁边一个一直躺在地上，看着蓝天白云发呆的老者，听了他的歌声后，不禁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年轻人，这明明是首悲伤的歌曲，却被你唱得如此愉快，只怕你是不懂曲中的意思吧？”

小伙子这几天牧羊，一直看到这个神秘的老者呆在这里，脸上似喜似悲，好像在缅怀什么往事。虽然略感好奇，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没有打扰这名老人家。平时他放牧，总喜欢唱一两首歌，以解寂寞无聊。但因为这几日老是见到这名老者在附近，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只好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绵羊。然而憋了几天，小伙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高歌起来，以解闷怀。这时，见到老者提问，小伙子以为自己打扰了他，脸一红，摇了摇头，一脸诚恳得道：“老人家，打搅您了，其实我只是觉得这首歌非常好听，至于歌中的意思，我没有读过书，并不晓得。希望老人家您向我解释一下。”

老者叹道：“这首歌诉说的是狼的艰苦。春天的三月，草木生长，羊只都非常欢喜，因为有肥美的嫩草给它们吃。而到了冬天，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又有什么东西给狼吃呢？世人只知道可怜羊，同情羊，绝少会有人知道狼的痛苦，狼的寂寞。上天的心，难以让人揣测，而世间的人情，更是冷如冰霜……”

小伙子不解道：“狼这么凶残，经常叼走我们辛辛苦苦饲养的绵羊，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老者正容道：“年轻人，你若在寒风刺骨的冰雪荒原上流浪了很多天，一滴水没用喝，一粒饭没用吃，此时，你若看到了一只羊，你会不会吃它？”

小伙子垂首，默然良久，才抬头道：“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我们这一族要尊崇狼，把狼看作是兽祖、宗师、战神与楷模呢？为什么我们死后要举行天葬，要把已经死去的尸体，放置在草原的某处，让狼来吃呢？为什么我们要把狼刻到我们的战旗上，作为我们的图腾呢？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们不是那幸福的燕国人，他们降生在地大物博的中原，那里有无数的富饶土地，可以让他们开垦成耕地，只要他们能辛勤劳作，就能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而我们呢？我们的土地根本不适合耕作，只能放牧羊马。一块草地吃完了，我们就要去寻找另一块肥美的草地。我们只能不断迁徙，流浪就是我们一族永远的命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对于我们来说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一旦遇到天灾人祸，我们就可能失去生计，无奈之下，除了抢夺燕人的食物，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等饿死吗？这跟狼不是一样吗？”

老者微笑，点点头道：“年轻人，你很聪明。能想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但是大草原上的民族崇拜狼，并不单单是这个原因。”

小伙子谦虚道：“请问老人家，还有什么原因呢？”

“你们之所以崇拜狼，是因为狼身上的三个特点。”老者淡淡道，脸上充满了唏嘘之意。

“这老人家一定经历过许多事情。”小伙子暗暗地想，耳边同时响起了老人那苍凉的声音。

“第一，狼是所有生物中最有血性的。到目前为止，人类驯服了所有的动物，即使凶猛如老虎、狮子、猎豹，只要在它们幼时就捉回来加以教导，都可以让它们听命于人类。但狼却根本不可能被驯服，即使是从狼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像饲养家禽那样去喂养它，也一样不能使狼的野性消失。相反，这种野性会因为失去自由而变得更加强烈。虽然在草原上，流传着许多人与狼和平共处的传说，但狼决不会屈服于任何人，决不会永远听从人的指挥。你们一族也是如此，虽然你们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但是，即使你们遇上了再大的困难，也决不会听命于远比你们强盛的燕国，更不会对他们卑躬屈膝来请求他们的施舍。”

“对啊，”小伙子点点头，“我的那个叔叔，以前曾经养过一匹幼狼。狼长大后，咬断了他的双腿，逃跑了。现在，只要有人在他面前提起狼，他就会发抖。”

老者叹了口气，继续道：“第二，狼是所有动物中最顽强，最善于战斗的。狼是不冬眠的，它们也很少贮藏食物。因此，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它们就必须四处寻找食物，它们很多可能几天都吃不上食物，有不少甚至被饿死。然而，几万年来，狼族却坚强地生存下来。狼的自身条件也不突出，如果他们碰上老虎、狮子、犀牛等强大的动物，它们更显得非常弱小，即使是群攻，也会造成大量狼只的死亡。但无论对手多么强大，狼也绝对不会退缩，不管牺牲多少，它们都不会畏惧，直到将对手杀死或者赶跑。你们一族也是这样，无论碰上多困难的环境，你们也一样会像狼那样，生存下去；无论遇到多强大的敌人，你们也一样会像狼那样，永不退缩。”

“的确，”小伙子点点头，“我们一族，素来以战死为荣，以临阵逃脱为耻。那些在战场上逃回来的人，会被别人瞧不起的。如果大燕国不是有长城作为屏障，恐怕早就被我们荡平了。”

老者苦笑了一下，又道：“第三，狼是所有动物中对家庭、群体最忠诚的。它们都是一夫一妻，活着时从不分离。公狼若死了，母狼宁可孤独至死，也不会另寻伴侣；母狼若死了，公狼也绝不会另结新欢。当狼群遇到危险的时候，为首的、最强壮的几只狼就会挺身而出，保护群体，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而当狼群集体捕猎时，如果有同伴牺牲，它们就不会离去，到了深夜，狼群会围绕在同伴的尸体周围哀嚎。你们一族亦是如此。对家人，要专一，关心，爱护；对民族，要乐于付出，必要时，甚至要牺牲自己的生命。而那些为了民族而牺牲的英雄，你们必定会永远怀缅他的。”

“在所有动物中，”老人总结道：“最有感情者，无过于狼；最具毅力者，无过于狼；最团结者，还是无过于狼。故此，你们一族以狼为师，以狼为尊。”

小伙子听到这里，禁不住慷慨高歌：“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歌声悲凉，已经没有刚才的欢愉之意。而小伙子似乎也脱去了身上的几分稚气，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成熟。老者一声慨叹。伤痛，本来就最易让人成长。

老者突然道：“我有一个跟狼有关的故事，你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