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浓的化不开的黑暗。
与外面显露的逼仄狭小截然不同,茅屋内的黑暗仿佛无边无际,浓如墨汁的黑暗好像蕴含生灵的活物一般,不停将团团漆黑暗影蠕动渲染开来,使得里面形成微微起伏的黑暗海洋。在海洋的中心漂泊着一点如豆灯火,与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相较,这点灯火如此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在灯火映照下,依稀可见不远处伫立着一座如山暗影,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个盘膝端坐的巨大人形,只是衣着容貌全不可见,仿佛整个人比四周的黑暗还要浓厚一筹。在巨人的膝前,摆放着一盏黯淡无光的灯台,灯芯处正散发出点点焰火,不过点点焰火全都是浓如实质的黑焰,化成一只只暗夜蝴蝶,悄无声息地汇入灯台下的无边黑暗海洋中。
“陈九天,事已至此,你又何苦?”不知过了多久,暗影巨人终于长叹一声,开口打破了茅屋内的寂静世界,与巨大的端坐黑影毫不匹配的是,声音虽然听起来飘渺不定,但却是格外婉转悦耳,仿佛正有一位娇俏的妙龄少女贴在耳边吐气如兰。
“极夜藏,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你居然真的练成了‘婆娑宙’,虽然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但看起来在万法归宗的路上你又精进一步!落到如今田地,我倒也输得心服口服!”如豆灯火闻言猛地一亮,在暗黑海洋中努力扩出一方尺许光明,光明处显现出一个指头大小的道装小人,背后悬浮着一颗指甲大小的白色圆盘,圆盘四周边缘铭刻着复杂的紫金纹路,宛如一轮缩小千万倍的璀璨骄阳。在骄阳映照下,小人紫金道冠下的五官生动精致,分明是一个三缕长髯的英俊中年道士,眉目竟和中年的玄苦有七八分相似,中年道士连连摇头说道,虽是丧气之言,但明快爽朗的话音中丝毫听不出颓废落寞。
“那又如何?你不也练成了‘光明净土’?竟然借助往生重修异法,你所耗费的气力好像还在我之上!看来咱们几个,为了走出那最后一步,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如兰仙音徐徐飘荡而起。
“水、火,天、地,光明、黑暗,大千世界本就是相克相生的纷纭众生态!我很迷惑,那上古传言,到底有几分可信?万法归宗?或许对此的感悟咱们几个全都错了!”白色光影中的中年道士声音低沉下来喃喃自语道。
“你是指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没有办法同化你的‘大日轮’,所以有感而发罢!”暗影巨人淡淡一笑回道。“我中了你的‘幽夜星灯’,果然时时如透明一般!”小人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要如此想可就大错特错了。大日轮是当今的光明道尊,要不是我侥幸之下困缚了你的神魂,想要炼转同化道尊根本是痴心妄想,但如果我先炼化了你的神魂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婉转悦耳的声音一顿接着响起:“面对无主仙宝,即便贵为道尊也是死器一件,我想要同化还是有几分把握!”
“那又如何?即便你费尽心机,破了光明净土,炼化了我的神魂,到掌控这件大日轮时,恐怕至少需要万年之久!那时候,新的光明道尊早已重新诞生,你一番辛苦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小人讥讽回道。
“你的推断确实不错,只可惜…”巨人话音一顿,“只可惜你不知道一件事:我已经获知鼎母现世的消息!”
“什么?鼎母…真的现世了?!在哪个界面?是哪种属性?”悦耳声音方才落罢,小人通体光芒猛地大涨,仿佛一颗灼灼不可逼视的骄阳,将四周的暗黑一下逼开数丈,其一脸的沉稳陡然变得激动不已,一叠声追问道。
“有了鼎母,我需要花费的时间就会大大缩短!等我将幽夜星灯和大日轮彻底融合之日,便是我极夜藏万法归宗一统大道之时!”悦耳声音调门高了几分,有些癫狂地答非所问冷哼道,“放心,在此期间,我不会坐等新的光明道尊顺利诞生的。”话音落罢,白光中的小人神情顿时从激愤中消退重新归于平淡,其眼神中竟有些落寞萧瑟,背后的光轮也迅速黯淡下来,整个茅屋内重新坠入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江南界域,东北瀛洲,胭脂海。
一望无际的赭红海面起伏不定,舞鹤岛大小两座岛屿已然不在,只剩下数堆参差不齐的礁石,在风急浪涌的海面上顽强的探出头来。在接连不断的轰然巨响和烟气氤氲的水沫激荡中,一道耀目白光骤然从远处天际闪过,数息间便降落到这片海域,显现出一面直径丈许的白色蒲团,若即若离的悬停在礁石之上,蒲团上站立着一名青衣皓首的老者,一身书生打扮,正有些疑惑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看来又迟了一步!”青衣老者轻叹一声,双目流露出失望神色,倘使有西北大凉国的官宦在此,看到这名老者一定会大吃一惊,这名老者分明是当年跟随七皇子的军中参议卫夫子!
时过境迁,当年七皇子早已是如今的大凉摄政王,卫夫子仆随主荣,也一跃成为大凉太子的首席教习,只是较之跟随七皇子时,经过这么多年,卫夫子显得苍老许多。
卫夫子说罢闭目在蒲团上沉思片刻,接着抬手掏出一枚黑色玉简,玉简一声嗡鸣,在卫夫子面前徐徐映照出一扇黑色幕布,卫夫子伸出右手食指向着幕布上虚空连点,眨眼间,幕布上便渲染开一幅清晰画卷,画卷上方是一个身着青衣、手执黑色弯刀的青年身影,眉目五官纤毫毕现,赫然是李三响的正面描摹肖像。画卷下方显现一列小字:李三响,九天星域江南人族修士,凝魄初或中期修为,有能提供其详细下落者,奖冥石千万,有能生擒者,奖冥石三千万,切勿伤其性命!落款是“九幽府”。
卫夫子描摹书写完毕,一挥手,黑色幕布凭空燃起深紫色的火焰,须臾间化为点点星光消散一空,做完这些,卫夫子又在汹涌的海面上悬停良久,身下蒲团方才发出耀目白光,流星般飞遁消失在天际。
血天荒原深处。
越过广阔的不毛之地,里面的植被渐渐茂密起来,棵棵高大的落叶乔木拔地而起,织成漫无边际的广袤森林。森林中央,一棵直径足有百丈的钻天老松直上云霄,一条条如虬龙的根须翻开厚厚的落叶腐土,在大地上刻划出道道深深的沟壑,仰头上望,铺陈百里的树冠织成一张绵密厚重的绿毯,竟将刺目阳光几乎尽数遮挡,只剩下几缕黯淡光束透过枝条的缝隙漏射下来。与老松下的昏沉暗淡迥异的是,树冠上却是另一番景象:数丈宽的枝条朝阳的一面全被削平,两边均架起低矮精巧的白玉栏杆,这些看似纷繁杂乱的枝条分明被人长期修剪照料,经过精心勾连搭建,罗织成一张巨大的平台,平台上悬空幽径蛛网密布,不时有大大小小的精巧木舍散落其中,在斑驳的阳光映照下宛如颗颗墨绿色的珍珠。
“想不到,青玄帝君竟在此筑起这方空中楼阁世外桃源!与你这里相比,我那洞府简直成了狗窝!”树冠平台中央,一座足有数十丈方圆的巨大木屋内,坐在主宾席位上的一人放下品了半口的茶盏,一面环视着四周一面咋舌连声说道,此人身罩一袭血红长袍,身材魁梧,五官看上去已届中年,其脸色肌肤一片暗红,看起来有些狰狞。在其侧对面的主座上端坐着一名身着绿色长袍的青年男子,生得身材健硕剑眉朗目,只是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青气,显得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