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堂很大,思过堂很空,除了满墙壁的烛火,便剩下那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了。
宋远知俯首在桌案边奋笔疾书,看着笔下墨迹淋漓,满满的“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工……”再不就是“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
她十分惆怅,那些墨黑色的小楷像是一个个转着圈圈的墨点,跳脱纸面而出,盘旋在她身边,一会大一会小,疏忽化成一张张嘲讽的笑脸,笑声恣意张狂。
宋老太师问及面纱,见她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也就不再为难,只是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女子处世之道,以及世家大族的规矩。宋远知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听了半截漏了半截,半点也没有落到心里去,但面上还是一副恭谨认真的模样。
老太师絮叨完,又摆出了对古代女子常用的惩戒手段抄书,抄的还是这种她一字一句都不认可的书,似乎……古代女子可接触到的书,可以抄的书,也就这女诫女则几本了……
宋远知心中叫苦连天。
结果老太师临走的时候,突然又说了一句:“你是我宋氏的女儿,将来到了宫中,若是再如今日这般不懂规矩,叫别人嘲笑欺辱了去,可我却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又叫我情何以堪?”
宋远知猛地一震,心中泛出异样的酸楚来,他这是……果真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孙女啊!
带着这样的感动情绪,宋远知开始了自己的抄书生涯。
直到抄着抄着……把那点感动全都抄没了为止……
宋远知作为一个现代人,自小原是不用学毛笔字的,要不是为了来到这里,为了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人身前,她也不会一年四季勤学苦练,终练得一手雌雄难辨潇洒利落的行书……然而到了太师府里,老太师嫌她写得太锋芒毕露,让她改写秀美婉约的小楷……
还得是一笔一划那种……
遍数倒是不多,若是正常抄写的话,也就三五天的事,但要是她写得一时高兴,写了个连笔,就得整篇重写……她估摸着,出嫁前,她怕是连思过堂的门都出不去了。
然而老太师又岂能轻易放过她,他深觉光抄书并不能将她这野惯了的心收回来,没过几天就上呈折子,请赵锡梁派了几个教习嬷嬷过府教习规矩。
赵锡梁原本也没打算教她这些个东西,他自己也是自小野惯了,所以才会被赵氏家族不容,他向来也是看中了宋远知的心性,若真将她教成那些规行矩步、轻声细语连大喘气一下都不敢的世家小姐,他只怕也会下不了手……
可惜老太师言辞凿凿,吐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又因为宋远知身世的事情欠了他老大的一个人情,哪里敢反驳他呢?
……所以只好委屈宋远知了。
如果宋远知知道他此刻所想,甚至还在背地里偷偷暗笑的话,一定会冲到皇宫,勒死他。
她抄了足足七天的书,也被关在思过堂里整整七天,总算老太师还有点人性,第二天就叫人在堂里给她置了床榻和一应常用物品,然而到了第八天的早上,老太师过来验收成果,发现她居然还没抄完时,那神情就有些说不出的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