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俨愈发不安起来,固然众人皆赞当今皇上是亘古未有的仁君,是最最好脾气的,可谁知道他肚子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他生怕万一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惹怒了他,自己受罚事小,若是连累了孙家老小,那就是万死也难赎其罪了。当下他只能低声回道:“回皇上,我自幼顽劣,只粗略念过几年书,大约懂得些道理,若真要上了考场,也只敢说能把考卷写满罢了,可不敢妄议功名。这次参加秋闱,也不过是圆了父亲的一个念想,若侥幸中了自然是好,若是没中我也不意外,只当是场经历罢了。若是皇上要将我的功名拿来做赌,我是万万不敢赌的,只是往后加紧念书学艺,不在皇上面前丢家父的脸面罢了。”
谁知他答得这样谦逊,反倒惹了柳怀璟的气:“你这也不应,那也不应,口口声声说自己学艺不精,才疏学浅,真当是估摸着朕好说话,存心来蒙朕是不是?朕不过与你一个玩笑,你左右应了又有何妨,赢了朕许你金銮殿奏对,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输了也不过是在宫宴上与众位亲贵们比试一场罢了,有何要紧,值得你说这样长的一段场面话来糊弄朕?”
果真是天家脾气,喜怒无常。孙嘉俨忙立起身,走到他面前又跪下了,头叩在地上,绞尽脑汁地想着辩词。
正想着,忽听头顶上“铛”地一声,却是宋远知发髻里那只金钗终于不堪重负,滑了下来落在桌上,和盘子相击,发出老大的一声脆响。
宋远知手忙脚乱地去拿,又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擦,边擦边懊丧地说道:“皇上你瞧,这金钗看似金贵,通体黄金遍镶珠玉,等闲拿了出去,都能随随便便买下一条街来,可它再值钱,做功再精巧,也免不了有一天可能会从头上掉下来的命运,若是掉在桌上还好,要是落在泥地里,沾了脏污,就什么都不是了,只能被人当破烂处置了。可知这世上运势无常,当步步谨慎,以稳妥为上才是要紧。”
柳怀璟哪能听不明白她的意思,从她手里接过金钗和帕子,小心地替她擦拭着,道:“金钗始终是金钗,哪怕是染了脏污,只管擦了洗了,只要它还是金钗,就总还会恢复光芒的,怕只怕它从根源里腐了,烂了,还没等脏污沾身,先自己断折了。”
他擦了干净,又重新给她戴好,回身举箸吃起菜来:“罢了,起来吧。”
宋远知却被他那番话说得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原来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通透许多,只是道理谁都明白,真要做却才知道世事艰难,以他一人之力,想挽大厦之将倾,终究是蚍蜉撼树,收效微茫而已。
那孙嘉俨却还跪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突然说道:“腐了烂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剜去腐烂的部分,重新注进新的,过程虽然痛苦了些,但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也没什么要紧。”
这话说得柳怀璟夹菜的动作立时顿在了那里,他惊异地,又带了点赞赏地看着孙嘉俨:“这才是你们孙氏家学教出来的话,起来吧,你慢慢说,朕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