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子来了?”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我五娘的声音就唤醒了我。我噌地跳下炕,跑了出去——院子里站着位陌生的老太太,个子不高,胖胖乎乎,眉慈眼善,笑意盈盈,黑黝黝的头发盘着个发髻,髻边还插了朵小花,她穿着灰色布褂蓝裤子,一双黑布鞋,挎个帆布包,满身的露水和着晨曦,看上去像是哪个远房的亲戚来串门。
“我还以为黄大仙来了呢?”我失望的嘀咕着。
“这不来了嘛!”我妈说。
“哪哪?”我左顾右盼的找着,院子里站着我爷爷,我五大爷我五娘和我妈,还有我,怎么,难道就是她?就是眼前这个老太太?这个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老太太竟是黄大仙?真让我大跌眼镜!眼前的这个老太太和我姥姥,和我姨姥姥,和走在街上的任何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姥姥没有丁点区别,连个头连长相,连穿着连笑容,甚至连她们的发型都一模一样,要非得找出点啥不同,那就是她有一双大脚,除此而外,我真的看不出任何差别,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黄仗子村的黄大仙???
“她就是黄大仙?我咋没看出她有一点儿仙气?” 我大失所望,以至于有点气急败坏。
“你闭嘴!!!”
黄大仙站在我奶奶家的院子里,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四周,然后进屋看了看小芸,又去我奶奶屋里转了一圈,出来后她拿起门后的一个板凳,熟门熟路的径直向后院走去,没用我们任何人指引,熟悉的仿佛她来过无数次一样,我们也跟着她进了后院。已经是中秋天气,后院尽显枯黄,黄大仙又把后院的每个角落看了一遍,连鸡窝也没放过,随后她把板凳放到鸡窝旁,又踩上石头把张姓的院子看了半天,然后从帆布包里拿出三段红绳儿分别系在墙头的杂草上,微笑着说:
“去给我端两碗水拿两双筷子来。”
我五娘和我妈忙不迭的把两碗水和两双筷子端到后院,黄大仙把水碗放到板凳上,示意我们都站到旁边去。我赶紧爬上了院门,紧张的看着她,就见她在鸡窝前站定,从包里拿出两个肚大口小的玻璃瓶,拧开瓶盖放到一边,然后她拿起筷子双手合十,神色肃然,对着水碗上下左右前后拜了又拜,这时,我看到黄大仙变了模样,她,不再是刚才那个笑意盈盈的老太太,她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五官凌厉,目光如电,眼神扫过之处,仿佛要把一切穿透,吓得我赶紧缩成一团。黄大仙虔诚耐心的拜完后,把筷子平均插进两个水碗里,意想不到的事儿出现了——那四只筷子竟然直挺挺的立在水里,就像立在土里一样,纹丝不动,接着她嘴里念念有词,我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儿,不知她要做什么。
“呀。”我五娘突然喊了一声,我顺着我五娘的目光看过去,鸡窝里竟然爬出了一大一小两条青花蛇,就在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还没来得及发出“啊”时,黄大仙的动作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快到我都没有看清楚,她便伸手把蛇装进了她手中的瓶子,拧上盖儿,又嗖的“飞”到另一个墙角,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了一条同样的蛇,塞进了另外的瓶子,同时,“唰”的一下,碗里的筷子跌落到地上,惊得我们目瞪口呆。
这时候黄大仙笑了,她气定神闲从容自若,像啥也没有发生一样,又从她的帆布袋里拿出两块红布来,把玻璃瓶包裹严实,递给我五大爷: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正午时你去买几斤白酒回来,子时把这两个瓶子灌满,九天后开始让丫头早晚喝一小盅,记住吗?”
“记住了记住了。”
“酒喝完了就续上,直到丫头喝好了为止。”
“中中。”
“还有,我看你们这个石磨放的不是地方,挪到灶房边上去吧。”
“中中。”
“那就中了,丫头有俩月准保好,放心吧。”黄大仙自信的说:“还有,师祖爷我还得请回去。”
“啥?”
“师祖爷。”黄大仙就像邻家普通的老太太那样,笑着指了指我五大爷的脖子,温和地说。
“哦哦。”我五大爷赶忙摘下那道钟馗的符,恭恭敬敬的递给黄大仙。“谢谢谢谢,您老受累了。”
大人们千恩万谢的送走了黄大仙。自此以后,我一个人不大敢再去后院了,后院应该比往日更加幽暗肃静了吧,我想。日后的很多年里,我曾无数次想起黄大仙,想起那次她捉蛇的样子,我都不得不由衷的佩服她,别的不说,单就她那敏捷的身形,麻利的手脚,稳准狠的动作,就像个会轻功的武侠人一样高深,使的我简直不能相信她是和我姥姥一样大的年纪,更使我觉得那好像是经历了梦一场;我也曾无数次的试着把筷子插进盛满水的碗里,杯里,甚至细高的竹筒里,想让它在水中站立,就像黄大仙做的那样,但一次也没有成功过;我五大爷五娘和我妈也试验过好几次,别说筷子稳稳的站在水里,就是能立住一秒钟也是没有的,不知道是我们缘浅,还是黄大仙道行太深,反正,我无法解释那一现象。筷子站在水里不倒和黄大仙抓蛇一样让我至今都费解和难忘。
我的堂姐小芸也并没有像黄大仙所说的那样过两个月就会好起来,没有,而是经历了两年的时间才慢慢恢复正常,不过还好,她没有留下一丝后遗症。那两瓶用酒泡着的三条小蛇,一直摆在我五大爷的酒柜里,日渐干瘪,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小芸的酒量惊人的大,白酒对她来说简直是水一样,反正,我一次也没有见她喝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