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得三个人都目瞪口呆,非常意外。还是寿礼先醒悟过来,他看看娟子,又看一眼罗芳,呵呵地笑着拍下大腿赞道:
“夫人高见,且做得好媒,我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不过这样一来却委屈了罗贤弟,咱们间的称呼可要改过啦!”
“这、这倒没什么,只是,在、在下出身贫寒,又、又有过那样一段经历,怕辱没了阿娟姑娘,辜负了老爷和夫人的一片好、好意。”罗芳激动得话不连牵。
“呵呵,我们不妨,倒要看阿娟自己的意思。”
几双眼睛都来看阿娟,弄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嗓音哆嗦着答道:
“在山上时阿娟已经称呼您做娘了,如今只向二老补上礼节,终身大事自然请阿爸、阿妈做主。”说完趴在地上给老爷、夫人磕了三个头。
寿礼笑着回过头来看陈林氏,见她满意地笑着,放下心来,索性大方地说:
“既是我陈家的女儿出嫁便不能太过寒酸。这样吧,我给你十亩地、两头牲畜、一处房子、三亩果园做陪嫁。账上拨出两百元做嫁妆和婚礼支度使用。
前月从尹家手里买下个宅子,坐落在南坡上面向大路背靠竹林和一片松柏。它有个院子,两间正厅和一个西向的灶房。
我让人收拾了,给你俩做新家如何?”看到一对新人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他哈哈大笑。
这时陈林氏像给新人解围似的说:“阿娟去把弟妹们领来吧,趁我精神好还可说说话。让你女婿也走一趟请老蔡过来,我还有几件家务要嘱咐。”
寿礼看着两个人答应了下楼去的背影笑着说:“瞧,你这一高兴都容光焕发了,看着似乎已经不碍事呢。”
“瞎说,那是回光返照!”陈林氏见他脸上有些不好看,忙岔开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娟和嫁出去的阿灵她们不同,是和我共患难过来的,这个娘也早叫下的。
我晓得你有些放不开这孩子,只是你已有了纹香和玉清,何苦再搅和她?
不说自己的身子骨,就是精力怕也顾不过来的。倒不如……。”
“我知道、知道。”寿礼忙摆手打断说:“你的心思我方才一想就明白了。这样最好,也了却了我的一个疖症,家里又稳稳地添个好帮手,何乐不为?”
“正是。”陈林氏微笑:“你晓得我的心,很好。我做这个家的媳妇、当家娘子,就得处处为陈家和丈夫着想才是。”
“唉,这么多年辛苦你啦,真是对不住。”
陈林氏红晕上来,忙拦住道:“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看孩子们上来了,快住口罢。”
果然茵儿姐弟由娟子领着挨个上来给母亲问好,陈林氏道:“我和孩子们说说话,你先忙自己的去吧。”
“好。”寿礼应着却犹豫没动,告诉孩子们:“阿妈身体弱,不要太麻烦她,不要吵闹。
过会儿就下来,还是让她安静休息休息才好。”大家答应了,他才回头望着,一步步挪下楼去。
陈林氏母子说话时间不长她便支撑不住躺倒了,孩子们只得一个接一个、眼睛红红地安安静静走下楼来,引陈寿礼心情又是好一阵烦恼。
傍晚陈林氏忽然醒来,叠声地叫老管家,娟子忙带着蔡五福上去,好久才下来。
老蔡抹着眼睛叹息:“唉,还好赶回来见夫人一面,不然……。”说着便讲不下去了。
陈林氏交代完家务再次昏睡过去。就在凌晨两点钟多点的样子,天上飘起清冷的小雨,天像墨汁般伸手不见五指。
昏暗的灯光下请来的黄大夫轻轻把一方白色绢帕盖在周氏脸上,她无声息地走了。
鉴于正在动荡的战火中,加上陈林氏先有遗言,她的葬礼隆重而没有大事声张。
在和尚、道士们的诵念声中参加葬礼的人们跟在纸人纸马和白幡的引导队列后边,不作声地向河埠走去。
玄青呢盖裹的厚重棺木从这里上船,它将被送到西陈家集的祖坟内埋葬。淮兴号快艇在前边引路,载着主要家属和冯县长等重要宾客。
淮清号则在后面离开几丈跟着,那上面有一支唢呐“唉唉呀呀”地呜咽着,替同行的人们倾诉着无限的哀婉。
寿礼一路上都没有话,李三牛拿来件马甲他也是木然地由着人给他套上。连夜赶来的刘忠合出现在他身边,劝慰说:
“东家,不要多想。昔人已去,音容在心。但是如果久久不能忘怀反而伤神、劳志,则非逝者所愿,亦不能说陈家一姓之所望,还是节哀吧。”
“你看这河水,长久不息。”陈寿礼突然开口,喃喃地说道:
“我爷爷时如此、父亲时如此,到如今还是如此。不管生命怎样流逝,这湍流、水色和浪花却是永远不变的。
不变的还有田野和土地,兴许经历过无数主人,但这些人有几个曾真正拥有它们呢?莫不是因之兴、为之亡,来来去去、忙忙碌碌。
想到这层上真让人把满腔的热血都冷了,倒不如安心静下来好好审视一番这山水田园。”
“陈老爷素性喜静是好事。静则无欲,无欲则无求,没有过多的索求就少了很多罪过和错失。可现在不是这样的时候呀,您还没有到含饴弄孙、闲居林泉的时候哩。”
“唉!”陈寿礼长长地出口气,吧嗒着嘴巴苦笑道:“哼,我才静下来你这老鸦就在耳边‘刮刮’叫了,怕不是有什么事要告我罢?
等回去一切停当了再和我说,这个时候不想听,也听不进去。”
说完他抬起头来。天上一行南飞的雁儿正高高地列阵而行,时而发出遥远的叫声,恰与那孤独的唢呐似相呼应。
他一直不远不近地和陈林氏相处,从心底里把这作为对这场自己根本没权利选择的婚姻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