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荒凉的郊外,多了人气。
但山还是光秃秃的,路也是崎岖不平的。女闪起初背着行囊,后来把小车放下,拖着行李走,咣哩咣当,但比直接背着轻松。
桑天子见状,把布条一圈圈捆在四个轮子上。
布条松软,拉起来轻松。
不过布条有时会黏在地上。
于是他又把绳子捆在外面。绳子压着布条,软而不黏,更轻松一些。只是绳子必须打结,走一圈就得颠一下,也不是太好。
走到天黑,也不过五六十里。
三人在烟火边疲惫地停下。
女闪把刚捡到的火晶石取出来,咔嚓咬了一口,笑说:“你们吃饼,我吃这个。咱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省着一点用。”
过往的习惯,非朝夕能改变。
桑天子不多劝。到树林里就不会缺吃的了,先撑几顿。
何况吃火晶石也不全是坏事,吃了苦,却能修行。算是种族天赋。
盘坐至夜,果果醒来修行。
又不久,女闪也睡足了醒来。她不懂修行,于是昂着头,看天上的星星。
她想起了以前在巫族部落,大家还说她聪明呢。
她会看星星,人家不会;她会煮饭,人家不会;她会缝补衣服,人家不会……直到遇见了人。人太聪明了,什么都会,就算不会的,看一眼也都会了。
她简直太羡慕人类了。
后来她跟人走了,走到今天。
她有一子一女,她还在看星星。
星星啊,还在天空里飘着。
从她小时候起,就没啥变化。
听说那里还住着神仙,从她小时候起,那神仙也没变化过。就跟巫族的大巫一样,一代一代都是那些人,他们生命永恒……
修了一个大周天,桑天子停下了。
他问女闪道:“阿妈,我听说巫族是修神的,是怎么回事?”
女闪回过神说:“修神?啥意思?”
桑天子看过《巫文与神修说》,上面记载,巫族通过祭祀、祈祷等仪式,获得来自远古的神秘力量,称之为修神。修神跟修仙是两个体系,前者依靠的是集体与自然的力量,后者依靠的是个人,各有神妙之处。
他说:“就是祭祀,还有祈祷。”
女闪说:“祈祷我会,祈祷就是闭上眼,把自己想要的念叨几遍。但我后来发现,祈祷不太管用,我祈祷自己变聪明,但还是那么笨。”
桑天子挠挠头,想到祈祷需要的是虔诚,跟聪明没多大关系。
而且聪明人,通常都不太虔诚。两者只能选一个——巫族和巫人族,大概都很虔诚的吧!不像人,人族真的有信仰的太少了。
人聪明,所以不会真心信别人。
他又问:“那祭祀呢?没有了吗?”
女闪说:“我不知你说的祭祀是啥,不过逢年过节,我们都会拜祭后土娘娘。那几天,整个部落都好热闹,有比武的,卖货的,抓贼的,还有跳舞的,他们跳得很好看,可惜他们只准巫族参加,不要巫人。”
桑天子一听,这不就是祭祀吗?
大型的仪式变成生活一部分。
他说:“那就是了。巫族修神,那就是他们修神的法门。前面应该还有大祭司带领对吧,画着神的面目,以降神之术指引人间。”
女闪说:“对,你怎么知道?”
“我从书上看到的。还有巫文,阿妈,你会写巫文吗?”
“我只会写十二个字。”
十二个字,十二祖巫吗?
桑天子问:“什么字?”
女闪说:“你要看吗,那我写给你。等一下,写字之前我得先祈祷一番。这是规矩。”说着她跪在地上,向大地叩首,嘀咕一阵。
还说不管用,明明就很虔诚。
祈祷后,女闪写下两行字。
共写了十五个字,有三个字重复了。
桑天子念道:“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只,后土娘娘。”
女闪惊奇地问:“你认得它们?”
“当然,我看过巫文,学了一点。”
女闪问:“啊?你学了多少?”
桑天子说道:“大概五六百字。就是一篇经文的节选,叫《冥报记》,讲了些巫文音解。然后又说了说巫族神修法门。”
“冥报记,没听过,说的什么?”
“你想听,那我念给你听。”
女闪点点头,又说:“等一等,听它之前,要先祈祷。”她又跪下叩首,祈祷一番,这次桑天子听了个大概,她说,“大慈大悲的后土娘娘,您的子孙女闪要听一篇经文,请娘娘保佑我,听懂这篇经文。拜谢娘娘。”
跟日常生活里说闲话一般。
然后她跪坐着,好用心地等待。
桑天子于是念经,“夫含气有生。无不有识。有识而有行。随行善恶而受其报。如农夫之播植。随所植而收之。此盖物之常理。固无所可疑也。上智达其本源。知而无见。下愚闇其踪迹。迷而不返。皆绝言也。中品之人。未能自达。随缘动见。逐见生疑。疑见多端。各怀异执释典论其分别。凡有六十二见……”
一遍残经,小半个时辰便念完了。
他一连念七遍,念到太阳升起。
女闪听得血液奔腾,如泉涌,如浪潮,晨曦中身上隐隐有光,犹如菩萨。
无意有意之间,果果也听到了经文。经文静心,催发血脉之气,助其冲穴。晨曦之间,她的任督二脉豁然贯通,奇妙之际。
桑天子问:“阿妈,你记住多少?”
女闪说:“一点点,就记住你一直说的那一段。”
“你说说。有遗漏我再给你讲。”
女闪听经要祈祷,念经更要。
她跪拜一番,朗声念经,经文之声传出去好远好远。从开头念起,几乎没有遗漏,一气呵成地念了下去,念得桑天子都愣了。
什么脑袋笨,这不是过目不忘吗?
才给她念了七遍,就背下来了。
哗啦啦背到尽头,她停下来说:“就记住这么一点,后面没大记住。”
“阿妈,我刚才就念了这些。”他觉得奇怪,要是记住了,应该听得出来他是在重复念诵——他哪里知道,女闪听到经文,听到重复之处,还以为自己开了小差,总是想着自己脑子里的东西,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懂。
“不是啊,我听你念了很久呢。”
“不,我念好久是因为我念了七遍,你刚才背了一遍。”他感慨说,“阿妈,我之前背这经文,可是花了大半个月,你七遍就背下来了。”
“是吗?是吗?我背下来了?”
“是啊,阿妈,你简直过目不忘。”
女闪很高兴,又去祈祷,然后说:“肯定是因为你没有祈祷。没祈祷,娘娘就不让你学会。我祈祷了,娘娘允许我学,就能学会。”
这话,桑天子听了好奇怪,但也不至于为此反驳她。
他问:“你背这经文感觉怎样?”
“很舒服,感觉身上热乎乎的,本来很生气,现在也不气了。”
“是吗?那你就多念几遍。”
女闪叹说道:“等等吧,等到空闲时。等下咱们就要出发,我还要拉车。我们念经文的时候一定要虔诚,念经时怎么能拉车呢?”
说着,她很高兴地去忙活了。
桑天子追在后面,劝道:“阿妈,你说得对,我们要虔诚,念经的时候不能拉车。但是阿妈在拉车的时候,能不能念经呢?”
“拉车的时候念经,好主意。”
桑天子听了一喜,继续说:“行住坐卧,事事虔诚,才是真虔诚。”
“对对,就是这个道理啊。等会拉车我就念经。”
正说着,果果睁开明亮的眼睛。
她早就醒了,醒来后又巩固了一下修为。本想醒来之后立刻报喜,但现在她说:“哥,你这么颠倒道理,不好吧?”
桑天子说:“这不是挺有道理的?”
“你把念经拉车,和拉车念经颠倒一下,不是一样的吗?”
桑天子摇摇头说:“呵呵,这可不一样。念经的时候拉车,存心在拉车上,代表念经时不虔诚;我让阿妈拉车的时候念经,存心却在念经上,代表着无论做什么,阿妈都很虔诚。虽是颠倒,存心不同,道路不同。”
“我觉得你是在颠倒黑白。”
“我没有,是你不懂其中道理。”
就算是,他也不会承认的。
讲一会理,果果才去跟女闪汇报,她昨天一晚上打通任督二脉。她把感觉都说给女闪听,尤其听到经文,血脉震动的感受。
女闪说那是巫族血脉之功。
桑天子深以为然,说:“你也常念念经,对你有好处。”
果果瞪着大眼问:“哥,那你呢?”
桑天子组织了片刻言语,淡笑着说:“我已贯通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十二经别,十二经筋,全身都贯通了,包括血脉。所以,我的血气跟真气已结合在一起。哪里还用念经来催发血气,我修行便可以。”
果果没太听懂,但觉得好厉害。
三人缓缓前行,女闪念经不止,行至午后,竟不觉得累。
果果倒是早就累了,下午就被女闪拉到车上,走到晚上,女闪仍旧精神充沛,体力也充足。就是一路喊得声音太大,喉咙有些不适,需要休息一会儿。
女闪说:“一定是娘娘警醒,让我别那么大声喊。”
倒也是,那么大声,被人听去了。
是夜,三人住在荒山脚下。
三人小睡,醒来即修行。默念经文的,逆转虚丹的,拓宽经脉的,都是正事。
如此赶了大半个月,才看到了荒山的边际。那里有一道深谷,谷中烈火霞光,美而危机重重。就是这深谷,阻挡了火焰烧过去。
如今,它也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桑天子去看了几眼,总觉得下面有什么东西。
他看着那斜坡,并不难下去。他在附近安顿了女闪和果果,说要去探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