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在梧溪村,没有几户人家,会比水根兄弟两家更忙碌的。
尽管腊月十六,就已经放了寒假,家里有雪秀和春秀照看着,他们却似乎更忙了。
新的荷塘谈定了,接着要干塘,要捉鱼,要挖藕,每一项都是大工程。
因为年底藕特别好卖,所以总要留下一口大塘。这时节,连黎红两妯娌也整天泡在荷塘里。
许多人肯定没见过,农村最原始的抽水方式。
诚然,首先得打开缺口,放掉塘里的一部分水,然后在缺口处,放上一架水车。人工车水最费手臂。
水根兄弟俩轮番上阵。在这寒风刺骨的旷野里,他们只穿一件夹衣,却个个满身汗湿。
等到只剩塘中央有水时,黎红和兰英就会把绳子套在肩膀上,绳子的另一端,绑着大木桶的双耳,双手紧扯住绳子的中央,然后利用身体前弓后倒,这一伸一缩的力,向塘外,一桶一桶地舀着水。
这时候,水根兄弟就开始抓鱼。抓鱼这种事,估计没有人不喜欢。雪秀姐妹自然也不想错过。
可她们没有长胶鞋,也就只能在边沿,淤泥不深的地方,捉些小鱼或捡些螺丝蚌壳。
父母的眼里只有大鱼,好拿去卖钱,小鱼通通入不了他们的眼。
看着泥水里蹦跳的小鱼儿,姐妹俩可舍不得弃之不顾。
尽管弄了她们一身泥水,手也冻得通红,但她们却无比欢欣。
这一天,正是腊月二十二日,天阴,没有太阳。只有寒风在呼呼地刮着。
姐妹俩提着沉甸甸的篓子,行走在七拐八弯的田埂上。汗湿的衣衫,冰冷地贴着她们的身体,两人不约而同地瑟缩起来。
雪秀回头看一眼父母,他们的身影都模糊了,自然也听不见,养母与婶婶舀水时,“嗨嗬——嗨嗬——”的号子声。
但这一刻,雪秀却突然觉得,自己耳边正响起了,一曲古老的劳动之歌。这歌声粗犷而雄浑,深沉而恒长。
在这广阔的天地间,远山隐隐,四野平芜,加上劳作的人们,雪秀感到,眼前的这一切,就像摊开的一本大书,一本厚重的,史诗般的书。
“走啊——”春秀催促着雪秀,还牵起了她的手,说,“跑起来,就不冷了。”
她们跑出了好长一段路后,才停下来慢慢走。
一路上,春秀颠着篓子和雪秀比来比去。随后,她又兴致勃勃地讲述起,第一次跟“灰炉”,挖泥鳅的经历。
尽管雪秀已听过无数回,仍然饶有趣味地听着。
“‘灰奴’跟我讲,说长红梗草的地方,多有黄鳝,所以我就专挑有红梗草的地方挖,果然有一条鳝,在泥水里钻,我立即用手死握住它,可谁知道——”
春秀仔细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尤其当她讲到,那尖尖的蛇头,从她虎口处钻出来,粗糙的鳞片擦着她的手掌时,雪秀仍然感到一阵战栗。
“你别再讲了。”雪秀制止道,“也不怕做噩梦?”
“这就是我的噩梦。”春秀一脸惊悚的表情。
“说点别的吧。”雪秀说道,“你看,我这里有两只好看的‘花鸡婆’,要不要给你留着。”
“我留它干嘛?”春秀反问。
“诶,你从前不是看见漂亮的鱼,就想养吗?”
“不养啦,每次都养死了。”春秀说,“我这里倒是有两条‘锯齿’鱼,等等,我找出来给你。”
春秀的鱼要拿给她奶奶,雪秀的鱼打算送给里正爷爷。‘锯齿’鱼形似黄鳝,背部有锯齿,适合烤着吃。
姐妹二人回到村里,一个回了家,一个去了老屋。
雪秀站在里正门口喊一声“爷爷”,老人就佝偻着身子,从房间里出来。
雪秀把鱼篓侧给他看,说:“有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