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弋不过一个相识不久的小内监,却能至少把他当个正经主子看待去侍候。
裴懐的头发被他放在手里随意梳弄,他心中有些难以言表的触动。
就听王元弋回答他:
“奴婢幼年走投无路,做了乞儿,每日都为了几口饭担心,名字什么的,早就忘了。”
连家生姓名都能忘却,足见他三言两语下,这轻描淡写的背后是多么艰难的曾经。
裴懐听到这里,缩了缩指尖,放在膝盖上,五味杂陈。
他忽然晓得了一个道理。
己身苦是苦,他人苦亦是苦,人生百态,似乎都有不同的苦痛难处。
不为人道,并非代表只他一人在世上磋磨。
想到这里,对于多年来在冷宫受到的苛待,还有他那个薄情父皇,裴懐在现下这一刻好似也没那么痛彻心扉了。
他只知道,自己熬过去,走出冷宫了,就好。
“你也是不易。”
裴懐良久,终于闷闷吐露这句话,仿若一语双关,像是也在说他自己。
王元弋多少瞧得出,也揣测得到,眼前这个主子是个别扭的心思,却仍心存善意。
他自鼻息笑出一抹气,柔声道:
“王公公听到奴婢说没什么正经名字,就说,既跟了他身后,没名字是不成的。
奴婢那时候很害怕,一直哭着摇头,和他说,奴婢只是一个下等宫侍,哪敢奢求得个名儿。
他对奴婢说,人贵自重,没了根的也是人,在宫里受主子贵人磋磨那是命,没得选,可私下里,若连自个儿都瞧不上自己,自轻自贱,那就彻底没救了。
就是到了下辈子还得投成苦命魂,继续为奴为婢,不然也是做个畜生,一辈子指望不上。”
裴懐猛地瞪大眼,微微抬头去瞧铜镜里的自己。
少年郎隐隐有桀骜不驯的贵气环绕眉心,但眼底总带有几分不可多得的阴郁,反衬下去那浑然天成的气质。
如今王元弋一番话让他醍醐灌顶,仿佛是乌云散去,可窥天日。
裴懐心思松动,眼底不多时一片清明。
“人贵……自重?”
王元弋拿着青玉栉给裴懐一下下梳头的声音,略带几分沙沙作响,在烟雾缭绕又暖洋洋的温泉殿中显得反而格外动听。
“是啊。”
他笑道:
“奴婢没读过什么书,哪里知晓那么多大道理,但是王公公一通下来,奴婢还是省得的。
比起解救奴婢脱离苦境,叫奴婢心海阔达才是再造之恩。
然后,王公公就把奴婢扶着站起来,给奴婢撑伞,对奴婢说,起个名儿给奴婢。”
王元弋弯弯绕绕说完一大堆,终于回了裴懐一开始问他的问题。
“元弋二字笔画简单,最适合奴婢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就是奴婢也能写得认得。
更重要的是,王公公告诉奴婢,元弋二字,乃勇气谋略之意,虽咱一个去了势的宫侍也没什么读书前程,谈不上正经的有勇有谋,但在宫里步步维艰,时时小心,若行事果毅,心中有策,又对主子忠心得力,也必会有光明前途。”
他还记得当时王不歇对自己说:
【元弋,表有勇有谋,你若肯用心,自会有一番天地,也会受人尊重的。你瞧咱家,如今除了圣上,还有谁敢慢待?你啊,得先把自己当个人。】
王元弋那时候哭着在雨中给王不歇跪倒磕头不止,他哭自己此后又寻回了丢失已久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