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0章 睡眠航行(1 / 2)摇曳在星期天晚上首页

◎校园篇】完◎

“江峭, 你和外公是眼睁睁看着我爸爸死的对不对?”

“我的,新婚丈夫。”盛欲停顿在这里,自嘲般轻笑, “居然是目睹我父亲死亡的观察记录员。好,就算抛开这件事, 你告诉我江峭。”

“早上我们领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是在与我一般甜蜜憧憬我们的未来吗?”她的目光委顿下来,长睫颤抖, 眼底血丝细密交织, 鼻尖通红, 却强自发狠地紧咬嘴唇, 不许泪水淌落,不许自己有半分示弱,

“还是你知道,其实没有‘我们的未来’, 只有我们‘各自的未来’,是吗?”

江峭上前扯住她的手腕, 急切道:“盛欲我——”

“我分不清了, 江峭。”

最终的最终, 女孩还是为他落泪了,

“我分不清你的告白,你的求婚,在我以为我们相爱的时间里你究竟什么时候是真情, 哪一句话是假意。”

“他们都叫你天才。”

“你是天才, 那么你来教教我, 只要你告诉我你的靠近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我。”盛欲低垂下头, 她的哭腔破碎, 她的满腔爱意随滚烫泪渍砸在地上,击穿他的心,

“只要你这样说……我就信。”

盛欲重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此刻,她在用眼神向他乞求,乞求他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求助他帮自己看透他的心,认清他的爱。

她还是,向爱示弱了。

然而,在此之前一直奢望一个解释机会的江峭,却在女孩赏赐给他的这个机会面前,忽然陷入沉默。

盛欲索要的答案,他说不出口。

他没有办法。

诚然与邓正恒有股份约定的人,是gust,在没有记忆的那段时间是gust在以“江峭”的名义存活,他无法保证gust从始至终对女孩的接近都是纯粹。

毕竟他是那样野心勃勃的人。

可是,错的人只有gust吗?

作为本体的主人格,他就是完全无辜的吗?

少年时期的相识他没有忘记,记录盛川的死亡过程他刻骨铭心,明知一代herm13是失败品,却在邓正恒要求为盛川注射时没有站出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在小苍岭的地下实验室,他看到了gust拿回的盛川病例,他那么聪明,当然猜得到是盛欲在让他帮忙寻找父亲的死亡原因。

所以他当然有错。

是他一早知道盛川就是盛欲的父亲却选择隐瞒。

是他贪享在女孩的爱意与救赎里,忘乎所以。

是他的私心让他在此刻无法开口,无处落脚。

是他,亲手摧毁了盛欲的爱。

还要再骗她吗?

不能了。

“我好恨你啊,江峭。”

恨他将自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傻子;恨他怎么敢戏弄她的爱意;恨他此刻的沉默是对她最完整又残忍的否定。

恨自己事到如今还在给他机会,

还是不忍心、还是做不到说出一句刺伤他的狠话。

“算了吧,我们。”盛欲在这一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好没劲。一切都是不具实感的荒唐。

于是最后。

她说:“你消失吧,江峭。”

那个瞬息,江峭在震诧里顿陷灰败。

他像站在峭壁上,一刹踩空,便堕坠入万劫难复的沉渊。渊底是空落森寒的漩涡,将他吞噬,让他湮没。

他还是,孑然一身的孤徒。

他的眸眼颓唐失色,那里不再有光。是他玷污了光。苍白嘴唇稀微颤动,他的痛苦低吟,仿佛是求证:

“你…是这样想的吗?盛欲你,真的希望我……”

消失吗?

而女孩也已神竭力疲。

不肯再说一个字,盛欲背过身,在他们新婚之夜率先结束了这场本不该这般糟糕的谈话。

也结束了他们的关系。

江峭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当他扶着门框走出来,才发现,邓正恒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

久到足以听见盛欲的哭腔质问,和江峭低卑的道歉。

看见邓正恒,江峭的身体飘摇了下,脚步踉跄得险些跌倒。

邓正恒伸手扶他一把,他轻轻挣开就已花光了所有力气,点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在夜色里落寞走远。

家门开敞,邓正恒知道,现在只有自己能把事情完整地复述出来。

盛欲狼狈地跌坐在沙发前,地面冰凉,却没能让她冷静下来。

甚至做不到完整地呼吸一次。

“我都听到了,秧秧。”邓正恒知道,现在盛欲的心理也一定在憎恨他这个外公。

“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吧。”

邓正恒自述道:

“你一定也看过你爸爸的病例吧?病危通知下达过六次,最后一次医生宣布现有治疗手段对他全部无效,我做了一辈子脑科研究,他的情况有多糟糕,我很清楚。”

“是了,我的过错实在太低级。当年herm13的项目是江峭的父亲江诚中全权负责,第一代成品一经问世江诚中就死了,我试图钻空子,通过别的高层领导拿到注射剂样品,我想哪怕不起作用,也比看着你爸等死好,总要试试才行。”

“现在想想真是荒唐。可是你已经没了母亲,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失去父亲,所以我把还不具备临床试验许可的一代herm13注射进你爸爸身体里。”

“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临床试验需要排队申请,江峭的母亲在那时病情恶化,江诚中等不了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我更没想到,完美通过活体动物实验的药剂,用在人体……致死性竟然这么强。”

开启尘封的往事无疑需要勇气,黑暗的过去重新铺展在老人眼前,再一次诘问他年迈苍老的心。

他揉揉浑浊的眼睛,那里流淌不出悲哀,只剩忧愁的无奈空洞。

他继续说:

“知道江诚中死因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你父亲的生命不仅没能挽回,还在死前承受了大量的痛苦,我有愧于他。”

“后来决定把江峭叫过来,也是我一个人的打算。我想他是江诚中的儿子,是科研界的天才,我希望他能继续研究herm13,没想到两年后他真的研究出新一代药剂。”

“像江诚中一样,江峭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虽然不至死,但还是失败了,他也承受了不小的副作用,直到那时我才改观,希望herm13的研究彻底停止。”

记忆回溯倒退,盛川在生命最后的时间,已经失去视力,多年自言自语疯疯癫癫的男人,突然意识清醒了一瞬。

盛川紧紧拉着邓正恒的手,清晰地说:“爸,我知道您想救我,只恐怕我没有这个福气……今后,秧秧就辛苦您收留照顾了。”

年少的江峭抱着本子,笔尖悬提着不停颤抖,他轻说:“邓博士,herm13起作用了,它没有完全失败。”

同样颤抖的,还有少年人一颗饱受煎熬的不忍之心。

盛欲不言不语,安静地听完邓正恒的讲述,又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才找回力气,慢吞吞爬起来。

“秧秧。”邓正恒叫住魂不守舍的盛欲,

“外公对不起你。”

盛欲回过头,她还是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从来没听过真相,不知道它竟然这样残酷。

可最让人难过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该怪谁。

只能摇摇头:“爸爸应该是太想念妈妈了,外公养育我,对我很好,没有对不起我。”

邓正恒和这个外孙女之间,隔着许多。

一开始他并不赞同女儿邓晚弥嫁给盛川,因为邓晚弥一意孤行,邓正恒即便无奈承认,也不愿多理会小家庭。

邓晚弥死后,邓正恒更加断绝了与盛川的来往。

终是不忍放下女儿的骨肉,他出现在盛家附近时,正看见八岁的小盛欲拽着爸爸盛川的手,试图将神志不清的盛川从邓晚弥的车祸葬身地带走。

那时邓晚弥已经走了一年多,马路早已被清理如新,再没有惨烈的痕迹。

盛川不停在马路中央踱步,叫着妻子的名字。

“走啦爸爸,妈妈在家做饭等我们回去吃呢。”

小小的盛欲使劲掐自己的胳膊才能忍住眼泪,她不能哭,她还要哄爸爸回家。

哪里还有妈妈会给他们做饭呢?爸爸神志不清的时候,做饭的任务只能落在她身上。

这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往后的很多年里,邓正恒都深刻记得这个场景。

“秧秧,你和江峭……”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想这两个好孩子因为他的过错产生隔阂。

“哦,他啊。”盛欲的声音有些哑,她弯起嘴角,冷嘲的语气里充溢着十足赌气的成分,

“他欺骗我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当初是为了所谓集团的股权才来接近我,如果他肯放弃所有事业和资产,成为一个单纯无可图谋的人,那么我再考虑相信他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上楼了。她知道,外公会把她的原话告知江峭。

但江峭和虹霖你争我斗这么多年,就连外公转让给他的股份,也是用来战胜虹霖,拿回中峯典康】。那么江峭会放弃努力多年得到的一切吗?会放弃他爸爸留下的产业吗?答案无疑是不可能的。

所以盛欲和江峭重修旧好,也是不可能的。

江峭这么聪明的人,会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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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盛欲窝在房间里彻底消沉,吃不下饭,只喝得下酒,遍地的酒瓶承装着她每一次痛哭的泪水,以及每一个深夜对江峭这个男人万般的恨意和无尽的思念。

面对外公担心敲门询问,她都会假装在睡觉。

虽然白天的大多数时候,她只是躺在床上,萎靡地望向天花板,神情放空。

这些天,她要么毫无睡意,要么就是把自己灌醉然后哭着睡着。可是躲得过失眠的焦灼,却逃不出梦魇的枷锁。

盛欲做了好多梦。

梦里大多是与江峭相爱又决裂的种种事。

唯有一次,她梦到了父亲。

那大概是在盛川去世前后。

那年盛欲十一岁,受保姆全天候照料,不知道父亲的情况,也见不到日夜外出的外公。

等盛欲再次见到爸爸,已经是他弥留之际。

慌张、不敢置信,写满小女孩悲伤彷徨的脸。

盛川无法自主呼吸,像个失去生机的人偶躺在危重病房,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口中断续地呢喃,病房里的大人都没有注意到。

那年,江峭十四岁。

他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见女孩趴在盛川床边,不敢触碰单薄得如同一张纸的爸爸,只能把耳朵尽力贴过去。

“你说什么爸爸?我听不清。”盛欲不敢哭,生怕错过一个字。

盛川的生命走到尽头,重现往日与妻子伉俪情深的画面,一口气断续碎散地吐出来:

“晚弥……吃……面……”

“面?”盛欲抹了把眼睛,问他,“爸爸你想吃面吗?我现在去给你买!”

她起身就往外跑,江峭被拉开房门的声响惊动,他看见女孩焦急心切的表情。

撒腿就跑,顾不上别人,也没有发现江峭沉默定立在门畔。

有一瞬间,他很想叫住她。告诉她别去,外面店铺都关门了,告诉她盛川生命体征维持不到她回来,陪他到最后一秒吧。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如果是父亲临走当时,他能够见到爸爸一面,也一定会这么傻吧。

盛欲跑了很久,才在天桥下发现一家还开门的苍蝇馆子,可她抱着坨冷的面回到医院发现,病房里床铺空空如也。

他们说爸爸走了,让盛欲去暂留室见他,外公在那里主持大局,晚些时候会有救护车帮忙送人去殡仪馆。

盛欲怀里紧紧抱着塑料盒,六神无主地在医院里冲撞。

暂留室在哪里呢?

她哆嗦着想去找指示牌。可是指示牌上没有“暂留室”的字样,只有标注“太平间”。

盛欲感觉脑袋混乱,手足无措地突然转身时,小姑娘急刹车让身后护士避让不急,“砰”地一下,盛欲把手推车撞得歪倒过去,她也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哎你这小孩怎么走路的!”护士惊呼,赶紧挽救推车。

侧畔伸出一双手,及时接住差点栽跟头的盛欲。扶稳她,江峭主动替她向护士道歉。

感受到身后小姑娘迟迟呆愣,他没有回头,轻说:“跟着我,我带你去。”

不回头,是为她留出收拾心情的空间。

走出两步,发觉盛欲没跟上来,江峭有些疑惑地回头。

少年的他毫无防备,将女孩的脆弱无依尽收眼底。

她安静地蹲在原地,抱着双腿黯然垂泪。

不说,不闹。

一滴,两滴……

死亡的意义,就是生命的海岸线上,先走的人得到一张船票,船次有去无回。岸上目送的人无需挥手,已是永别。

江峭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研究还是研究。

他怔忡地望向女孩。这样柔软弱小的,细腻的悲泣情感,拉扯他站到江诚中的死亡当晚,也是这般场景。

世界什么都没变,悲苦的人独自流泪。

盛欲不知道他是谁,他却完全共通感知盛欲的心情。

少年站在那里,白衬衫扎入牛仔裤,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外套着长及脚踝的白衣大褂,短发蓬松,个头高挺。他还不够健硕,清瘦骨架尚未赋有成年男性紧实硬朗的体态。

可眉眼鼻唇,却绝对匹配优容美学。

如此圣洁,高贵,不可染指。又这般忧郁,破碎,不够真实。

他低下头,薄密黑睫轻垂,将手中的文件夹板翻过去,执笔在空白纸张的背面飞速地描勒勾画。

很快,他结束了绘画。

走过去,在女孩身侧半蹲下来,将画纸递给她,迟疑的片刻是他在组织措词,安慰的口吻却仍然青涩。

他说:“别哭,别难过,你爸爸是移民去别的星球了。”

盛欲停下小声啜泣,透过泪潮雾气的模糊视野,她逐渐看清白衣少年递过来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