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的第三十九天
紧闭的书房,空旷的别墅走廊,得到佳人隐秘邀约的平冈喜久江守在门口急切等待。
他满脑子都是令他魂牵梦萦的美人,奇怪的是,他总觉得今天的偷情对象让他感到熟悉,仿佛过往无数个日夜陪在身侧的枕边人。
怎么可能,他嘲笑自己,发妻早已死去多年,连骨灰都被遗忘在厚实的泥土层下。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惊扰了他的思绪,平冈喜久江整了整领带,迈着自信的步伐拉开房门。
门外,他死去多年的妻子勾起僵硬的微笑。
“复仇,一个复仇的亡灵从地狱归来。挖去负心人的心脏作为甘甜的祭品,她吃下柔软的红苹果,血淋淋的果汁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地,蜿蜒成一条去往深远的单行票。”
竹泉知雀压低声音,栩栩如生的讲述令人身临其境:“松田警官,你想一想,除了吞吃心脏的恶灵,谁会把受害者的心脏凭空挖去,连一点儿血肉都不遗留?”
的确,松田阵平回忆尸体的致命伤,平冈喜久江的心脏被挖得太干净了,仿佛被猫舌头舔过一圈的黄桃罐头。
一般情杀案件中挖心都是象征意义上挖去一块,没见过像土拨鼠刨土一样挖这么深的。
但由此断定是灵异事件恶鬼作案也太……
见警官先生面露迟疑,竹泉知雀拽过安室透的胳膊,蔻丹色的指甲不重不轻在他胳膊上一拧。
“安室先生,你就告诉松田警官吧,事急从权,顾不得保密合同。”
指甲拧住软肉带来的与其说是疼,更接近痒,火烧火燎的不自在感。
她的小动作掩盖在两人交迭的手臂后,像不耐烦应付丈夫朋友的妻子以隐蔽的方式催促男人:快点儿,想办法把他打发走。
之前松田阵平找借口调走威雀威士忌,为了一场朋友谈话,如今威雀威士忌原样奉还,仿佛若无其事地问:你到底和谁是一伙儿?
已经是她的共犯了,还能和谁是一伙儿?
“是的,我收到了一份特殊的委托。”安室透点头,“委托人是平冈夫人生前的朋友,她入夏以来一直被噩梦缠身,受到严重惊吓,托我调查平冈夫人真正的死因。”
调查平冈夫人死因的侦探和助手来到平冈喜久江的别墅派对,意外遇见派对主人的死亡现场,从平冈夫人好友被噩梦缠身、平冈喜久江被挖空心脏推理出复仇恶鬼杀人的真相。
逻辑完全自洽,深更半夜的鬼故事分外提神。
“平冈喜久江身上至少背着一桩命案,他的岳父被女儿之死刺激跳楼一案大约也有隐情。”安室透道,“以此为作案动机排查嫌疑人,或许会有收获。”
这就是警察的工作了,私家侦探调动不了档案。
而安室透知道他们的调查不可能有结果,只有等他的报告交到公安部门,由上面接手冲绳的悬案,真相才会被记录在保密档案中。
松田阵平查不到真凶,因为他信赖的朋友是凶手的共犯。
“是说谎让你难受,还是发觉自己的谎言如此流畅让你更难受?”
目送松田阵平离开的背影,恢复威雀威士忌性格的女人懒洋洋地问。
“情报不足最让我难受。”波本平静道,“只能靠寥寥无几的信息临场发挥引走警方注意力,万一他们在现场发现什么,有的是麻烦。”
“你要对我多一些信心。”威雀威士忌笑了笑,“也对你自己多一些信心。我不是夸过你吗?你很有天赋,适合这一行。”
不,黑暗永远别想将他同化。
安室透看着身侧的人,威雀威士忌和她的黑裙一样,从里到外都是纯黑的颜色。
任何颜色与黑色混在一起都将变为黑色,污染,侵蚀,同化,深渊的色彩。
“已经耽误很久了,送我回去吧。”她轻声说,“如果酒吧还没打烊,就再请我喝一杯。”
波本晃了晃手里的跑车钥匙,走向停车草坪。
落后他半步的黑裙女人微提裙摆,高跟鞋踩在湿润的草坪上,她低头坐进副驾驶座,车窗缓缓上升。
松田阵平站在别墅二楼,透过书房窗户看着火红的跑车碾过车道。
他身后冲绳警方讨论争执死者的死因,纷杂嘈乱的声音被松田阵平屏蔽在大脑外。
“zero。”他的手肘撑在冰冷的玻璃上,“你究竟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说谎?
为什么要包庇你旁边的女人?
松田阵平低低骂了一声,“迟早要逼你小子请客,吃空你的钱包。”
“松田警官。”冲绳警察请教他,“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思路吗?”
“顺着死者的私人恩怨查一查。”松田阵平转过身,掩盖所有的情绪,“死者平冈喜久江涉嫌谋杀他的妻子,今天很有可能是一场复仇案。”
计算机的荧光照亮男人略显疲惫的脸色,一行行数据不断填充空白文文件。
敲下回车键,文文件显示发送成功,安室透又不停歇地写起第二份报告。
“冲绳平冈喜久江被杀案细则如下……”
再次敲下回车键,安室透点开计算机中一份加密文档。
这不是一份要交给谁的报告,是安室透的私下记录。
档案记录威雀威士忌】
性别女,年龄未知,国籍未知,近期活跃在日本国境,多在东京出没,疑似居住过池袋对池袋都市传说十分熟悉,言语间有熟络感。
擅长易容,变声,伪装,射击,解剖,洗脑,一线执行人员。
个人兴趣至上主义者。
敲到这里,悬浮在键盘上的手指停下,安室透闭眼回忆今晚发生的种种,语言的匮乏不足以描绘威雀威士忌的所有。
她异常复杂且矛盾。
“威雀威士忌表现出来的性格不一定是真实的。”安室透自言自语,“就象样貌有所伪装一样,她的性格也是如此。”
天然的表演融入她的呼吸中,你不知道哪一秒的她是真实的,哪一秒又是虚假的。
连她的目的都晦涩不明。
想要了解一个人,要知道她的出身、她的成长、她的喜恶和她的软肋。
人不是凭空出现在世上的。
安室透凝视计算机上的文文件,为威雀威士忌创建的档案存在大片空白,能填上去的内容寥寥无几,宛如雪原上几只灰扑扑的雀鸟。
你不可能凭几枚鸟爪印窥见整片雪原。
只有当炽热的太阳融化了盖在地面上的皑皑白雪,冰原之下的真相才如水流般映在熠熠生辉的阳光之下。
天花板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摩挲地毯,赤脚踩在地上的女孩子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
安室透从发烫的计算机前站起身,走向窗边。
同一栋大楼,十四楼与十五楼两个房间同时拉开窗帘。
十五楼的黑发少女迎着朝阳舒展手臂,她打着呵欠,拿出手机接受两小时前发来的文件。
十四楼的金发男人抿了口浓黑的咖啡,他的手机跳出文件已接收的消息和一句简短的“ok”。
“知雀。”铃木绫子敲响竹泉知雀的房门,“今天去海边,我们早点出门。”
“来啦。”竹泉知雀应了一声,她揉了揉乱糟糟的长发,对着镜子扒拉眼皮,取下雾霭蓝色的美瞳。
“竟然忘记取美瞳就睡着了。”竹泉知雀眨了眨酸涩的眼眸,她的行李箱敞开摊在窗边,黑裙一角滑落在地毯上,高跟鞋甩飞在浴室外面。
好像在夜店鬼混一晚的问题学生啊,我的青春物语大有问题,竹泉知雀沉痛地想。
“加班就是狗屎。”她嘀嘀咕咕,利索地收拾好行李和化妆包,困倦猫猫揉脸三次后用冷水猛拍额头,重新活过来。
竹泉知雀收拾好去海边的行李,两部手机在她面前排排坐,她打开没贴小红花的手机看了眼,消息页面停留在昨晚和男朋友互道晚安。
21:25,晚上好这里是在冲绳旅游的竹泉知雀,每日一问,安室先生又在忙工作吗?猫猫探头】
21:30,怎么不回我?工作时间免打扰?把我屏蔽了?猫猫恼怒】
21:35,晚安猫猫揉眼睛】
三条短信,分三次定时发送。
“一点儿不在场证明的小技巧,很奏效,是不是?”竹泉知雀把手机熄屏放回口袋。
她高高兴兴地开门和铃木绫子抱作一团,两个女孩子手挽着手下电梯到一楼大厅,木叶的苍蓝野兽导游早早等在酒店门口,周围是一群抱着游泳圈拿水枪互殴的沙雕高中生。
吵吵闹闹的高中生涌出酒店大门,竹泉知雀混迹在同学中,口里咬着融化滴水的棒冰。
十四楼,拉开窗帘后冲绳的太阳照亮玻璃,屋内填满阳光。
安室透站在窗户后,目光跟着酒店门口人头涌动的学生,直到最后一个人登上旅游大巴。
学生真好啊,活力十足,昨晚睡得饱饱的,今天元气满满去海边玩。
可悲的社畜却要连夜杀人通宵写报告,被刺眼的阳光晒得萎靡不振。
安室透看向响铃的手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还要应付老同学的夺命连环拷问。
“找个地方聊聊?”松田阵平直白地说,“那个女人现在还在你旁边吗?”
“不,我们昨晚就分开了,她说要赶今天第一班列车回东京。”安室透望着旅游大巴渐渐开往街道远处,“我刚结束工作,有几天清闲,可以在冲绳多呆一天。”
“那就出来聊聊。”松田阵平扯了扯身上敞开的度假衬衫,戴上墨镜阻挡刺眼的太阳,“今天的团建地点在海边,定位发你。”
来冲绳不来海边,等于没来旅游。
“好多人啊……”竹泉知雀扒着铃木绫子的肩膀,目瞪口呆地看着沙滩。
以她的专业眼光,海滩是最完美的接头地点,一来游客数量众多容易混淆视线,二来杀人抛尸可以直接往包容无边的大海里丢,无污染无公害。
竹泉知雀:对不起大家都在想快乐的事只有我满脑子违法乱纪,我忏悔。
一定是琴酒的错,都是他在竹泉知雀完美的修学旅行中硬塞来工作,害她不停转换角色,让平平无奇高中生产生纯黑恶役的邪道思维。
“我们去换泳装吧。”铃木绫子提醒道,“还有防晒霜,不要忘了。”
“忘不了。”竹泉知雀故作凶恶,“我要朝绫子的痒痒肉发动攻击!”
女孩子们打打闹闹,成双结对地进了更衣室。
帝丹高中阵营旁边,借公费出差度假的东京警察一人捧着一只插吸管的椰子潇洒路过。
能登上同一趟列车证明两者很有缘分,在海边度假现场遇见是合理的。
“真青春。”一个刚入职的便衣感叹道,“好多女孩子。”
“说不定有人来找你搭讪,自信点。”同事拐了他一下,“难得没有工作,放松一下也好。”
“昨天松田不是被冲绳警方叫去帮忙了吗?”另一人问,“案子解决了?”
松田阵平唔了一声,含糊道:“算是。”
冲绳警方查案查到一半接到上头的通知,平冈喜久江被杀案以死者并非冲绳本地人为由被转给了其他部门调查,当地警方只需做好交接工作。
松田阵平一听就知道是套话,明显是有人不愿意他们继续查下去,由权限更高的人下令,抹掉了这件事。
假如没在案发现场见到降谷零,松田阵平说不定会独自调查直到抓住真凶,而如今他肯定老同学知道些什么,保不齐中止调查的命令正出自他手。
各人有各人的任务,各人有各人的秘密,松田阵平相信他的朋友仍然属于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