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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除非灵魂湮灭,否则肉体不死。魔女的心脏,一生只会因一件事而跳动。当她的心脏开始跳动,她的肉体就不再是不死的;她不会衰老,但严重的伤害会使她肉体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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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不可与人类相爱,不可向人类透露身份,不可擅自插手人类的命运。若有违背,夺其魔力,逐出我族,终生不得参加巫魔会;违反条例严重者,交送魔女审判庭,施以火刑,收割其灵魂,关入地牢,永世不得再生。……
——《魔女守则》第一编第一章第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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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六年,瑞士阿尔卑斯山脉,采尔马特。
阿芙蕾拎起裙摆踏上岩石,她把石楠根烟斗举到嘴边缓缓吸了一口,眯着眼睛俯视下方那具坠亡的登山者遗骸。
“……混蛋,你压到我养的花了。”
她低声喃喃着向前迈了一步,跳过一级台阶似的跃下十多米高的断崖,轻巧地落在结霜的裸岩上。阿芙蕾叼着烟斗拖开尸体,喜笑颜开地发现自己种的食人堇在尸肉的滋养下生机蓬勃茁壮成长,随即抬手拍了该尸体一巴掌:“干得漂亮!”
阿芙蕾抽出一张夹在腰间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握着食人堇的茎干把它从土里拔出来。食人堇离土即谢,她拂开萎蔫的花瓣,将花蕊上的粉末一粒不剩地抖进了信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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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蕾是个售卖药油和咒语的中阶魔女。今天是她的生日,虽然已经三百一十九岁了,但她一直保持着二十岁的容貌。
最初她像人类一样在家里办聚会,邀请邻友参加——然而自从小镇里的人发现她从未衰老后,就再没有人愿意接近她了。流言蜚语使阿芙蕾被迫离开她出生的那座镇子,四处游走、不与人类交友,每隔十年就搬离原本居住的城镇。
她一直独自居住,上一次和有生命的物体进行短暂交谈是在三天前。魔女们都惯于独来独往、离群索居,只有一年一度的巫魔会时才会相聚。况且她不属于魔女中任何一脉血缘氏族,其他魔女与她甚少往来。
阿芙蕾折起信封,吐出一个烟圈。
“真无聊啊。”
阿芙蕾曾想过养几条小狗来消磨一下魔女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时光,然而不论是动物还是年幼的小孩,都本能地畏惧躲避她,这个念头也就只好作罢了。
“真无聊啊。”
阿芙蕾咬着金属烟嘴含混不清地又重复一句。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断崖边上,双脚悬在半空中,足尖勾着夹羽毛的黑绒拖鞋。
阿芙蕾看着山脚下那个安定快乐的人类村庄发呆。她看到一片不大的广场,地面上不太整齐地砌着石砖,路上缓慢流淌着不少脏兮兮的淤泥。
她同样看到了广场边缘矗立的木质绞刑架,一个穿粗麻衣服的女人被用绳子牢牢栓在上面,刽子手握着绳子的另一端,把她吊了起来。围成一圈的人群发出喝彩声,女人疯狂地挣扎着、拼命踢蹬双腿,过了一会儿动作就缓慢下来,渐渐不动了。
有时候视力超常也不是件好事。
阿芙蕾移开了视线,持续数百年的女巫审判让她早已习惯了这一幕。
欧洲的信徒们狂热于狩猎魔女,但在阿芙蕾三百余年的生命中,她还从未听说有真正的魔女死于绞刑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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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卑斯山脉秋季的冷风呼啸着向她扑过来,阿芙蕾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困惑地回头看向身后。
阿尔卑斯地区地势崎岖,结霜后更加湿滑难行,入秋后通常少有人入山。
阿芙蕾身后几英尺外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东西。
小东西个子差不多到她胸前,穿着麻袋样式的大衣服,一头卷发十分蓬乱、根本认不出本色。浑身湿透了,脸上只能看到一双金绿色的大眼睛,其他部位都被湿泥糊成一片灰黑。
阿芙蕾习惯性地眯着眼审视了半天,总算确认了这家伙是个人类小孩。
魔女不惧冷热,阿芙蕾只穿着一件亚麻质地的黑衬裙,下摆鸢尾花一样宽大地铺展开,裙下伸出一截纤细白皙的小腿,脚背上刺了繁密精细的青黑色花纹,向上延伸到脚踝。
她微卷的黑亮长发随意拢在脑后,双眉浓密,一对海蓝色的眼睛。脸上带着几分狡黠聪慧的神气,笑容机敏灵动。
像神话里的林中女仙一样,小孩想。
阿芙蕾不耐烦了,她轻巧地跳起来,踱着步子走到小孩面前,两指夹着口柄在小孩面前晃来晃去,发烫的斗体几乎要贴到脸上。她故意张大嘴做鬼脸,想把小屁孩吓跑。
“喂,小屁孩,你一个人干嘛呢?”她难得碰上能说话的生物,兴致饶饶地开口问道。
她本来以为这小孩会像她见过的大多数孩子一样恐惧地跑开,但是那个满身泥土的孩子没有答话,也没有跑开,脸上毫无恐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