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眉提刀往前走。
郡主叫住他:“陈护卫!我爹临终时神智不清,他说的话不必较真。”
陈眉这才停下,犹豫半会,还是就坡下驴:“遵命。”
众人努力,将亲王的尸体埋好,两位女眷也在旁边帮忙。挖坑埋土后,他们都感到脱力,连哭都累得哭不出来了,面容似乎都因疲惫衰老。
她们坐在坟荧旁,寒风阵阵,红色新土的腥味飘向四周,坟后高大的柏树轻轻颤抖。郡主与王妃作最后的祭拜。郡主见王妃满面感伤,真情流露,悲声道:“姨娘,爹刚刚还要您陪葬,您不怪他吗?”
王妃也伤心道:“我先是有点怨他,可见他当真走了又难过,想起从前的恩爱来。我本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幸得王爷青睐,嫁入府中,他对我爱护有加,更力排众议封我为妃。今只临薨时望与我同行,我又怎么能怪他……”
祭拜完毕,郡主收好粗糙的木头牌位及蟒袍,准备回到皇都再行厚葬之礼。羽亲王年少不思进取,各堂功课在诸皇子中垫底,太子继位,封其为雨州羽王,远走他乡,此后更迷于烟花柳巷,荒唐才疏,因其血统,一生顺遂,极尽富贵,到头反未得善终。
众人继续赶路。堂堂雨州王,就这样留在云川里了。
他们行了半日,于山凹处驻扎,陈眉与黄大则外出觅食。
陈眉见黄大往来路走去,并未有搜寻迹象,便起了疑心,一路跟随。
他藏在后方,只见黄大偷偷将亲王的坟刨开,尸首拖了出来。陈眉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事,哪还能不知道他想干嘛。他与黄大这些日子体力消耗最多,也最饥肠辘辘,若不是抢了刘家人的豆子吃,他不知自己会不会与黄大做出一样的事来。
“嘿!”陈眉呵斥一声冲出。
黄大本做贼心虚,慌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亲王僵硬发青的尸体躺在一旁。他结结巴巴道:“老……老大。”
“唉呀!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我,我实在饿急了。”
“你啊!你啊!”陈眉作出痛心疾首之状,后又左右张望:“算了!人死了,不管什么人都只是一副皮囊。还是该先紧着活人,王爷若在天有灵,肉身救助了你,你再保卫郡主、夫人出这云荒,也算功过相抵。”
那黄大见此,连连道谢,随后眼冒绿光看着亲王尸首。
陈眉不再看他,转身离去。他自是饱餐一顿,后又取一块好肉,想悄悄送给陈眉,陈眉不收,他又自己吃掉。
陈眉心中也有想法,他害了刘威的人,总怕他们追来报复。若黄大能保持较好的体力,那也是他的一大助力。
黄大这一顿饱餐,又能顶数日,众人继续赶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铁丹母亲病情恶化,刘威想到一个办法,便是造船乘江而行,不需三四日可抵达丝州。
这一招却是险招,青落江水势湍急,匆匆制成的船只,若是驾驶不当被卷入冰水中那便凶多吉少了。可事到临头,刘威也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众人行动起来,花了三日时间终于将一艘可载四人的独木舟做了出来。其间找树,锯木头,再糊泥将圆木中部烧空,万分辛苦便不赘述。
好在刘威烧车撤离时随手带了点工具,又好在烧船的烟并没有吸引来狼兽,可能它们闻不到人已经回去了。如此,有惊无险,众人终于可以上路了,但造船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且其间寻找食物的时间也变少了,刘家父子二人越来越虚弱。
但没办法,世界上很多事情,逼到这个份上了,只能挨着,没有别的选择。
四人顺着江水漂流,刘威握桨坐在船头,越来越沉默,若不是划船时还有动作,活像一尊雕像。冬日的寒风彻骨,运气不好,连下了两日雪,船往往漂一个时辰,底部积水便能没过脚踝,刘家父子一前一后为妇人挡风,又取衣物裹着她,纵然如此百般呵护,妇人还是在第二日的夜晚支撑不住了。
篝火在黑夜里飘摇,树上的叶子挂满白雪,这样的野外,离凡人世界太远了,离家也太远了,奄奄一息的妇人靠在刘威怀里,刘铁丹捂着她的手,像捂着冰块。
三人疲惫的脸上均有泪盈满双眼。妇人面色如白纸,她先看刘威虚弱道:“当家的,你向来识大局知轻重,我走之后,你要带着铁丹平安出去,不要去找那些人寻仇。”
刘威将她的另一只手贴在脸上,似乎是在骗自己:“没事的,我们一家人都会没事的。”
妇人摸着他饱经风霜的脸:“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刘威为了让她安心,终于点头。
妇人又看向刘铁丹。
“娘!”刘铁丹泣声道。
“别哭了,孩子。可惜娘没看到你成家。我走了就剩你们父子两个了,你早点找个媳妇,出去后也劝你爹再找一个吧。”
“娘,我只要你!”
妇人也哭出来,她嘱咐:“铁丹,娘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要照顾好你爹,知道吗?”
“知道了,娘,我知道。”刘铁丹大哭。
妇人抓着两个人的手,好像触碰处,能捂出寒冷天地间唯一的温暖:“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的。”
说罢,铁丹母亲像是疲惫地睡着了,表情还在脸上。天地还是黑暗,寒风还是冻人,旁边的树,头顶的叶子,脚下的湿泥,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有什么永远地改变了。
两人又哭一阵,也不顾逼近极限的身体,连夜找了个好地方,挖坑想将人埋了。当埋土时,刘铁丹悲痛难挨,将土撇开,抱着娘的尸首痛哭,如此反复三次,刘铁丹晕厥,刘威一人将剩下的工作完成。
第二天,虚弱的刘铁丹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喊娘,然后他看见了那包好的新坟,及木头碑位,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他趴到母亲碑位上接着哭,刘威坐在坟边蹬着一块石头磨枪,乌青的枪尖能照出人影。
他的头发和胡子好像都被雪染白,他的话越来越少了。